李霸地的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白光。
他知道這是夢,這會他應該正在睡覺才對。
他整個人處于睡得正舒服時柔軟而放松的狀态,于是他什麼也不想,隻望着白光的深處。
那裡什麼都沒有。白色的光團平和地湧動着,綿柔的,是令人深陷的虛無。
李霸地的神智漸漸蘇醒。他從本以為該有的“床”上起身,跳下“地”,發現腳下沒有實感。他反身望去,之前睡過的地方也隻是白色的虛無。
他皺起了眉,這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覺讓他不舒服。虛無的深處在他的視野内隐隐鼓動,他看着,心中有股煩躁逐漸攀升。
光裡面有什麼?
念頭既定,他便動身前去一探。腿腳踩不到實處,不知遠近也難分上下。于是他開始想象:
藍天曠野,風和日麗,鄉間柔軟而平坦的泥土小路直直鋪向遠方。道路兩側開着滿樹灼灼的粉色鮮花,清風吹過,花瓣團團散開,紛紛亂亂飄揚在天地之間。
他摘下一枝花别在腰間,一路向前,向前。
向前。
道路中間有人影擋路,李霸地在那人面前停下。他捱不過莫名怒意,不想繞行,腰間花枝上手時便化作秋霜切玉,與那人對峙。
人影隻有落寞的一聲歎息。
“你我之間已是死結,可我不甘願。”那人的聲音在李霸地聽來有說不出的熟悉,“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不用和我費口舌了。”李霸地想起,自己知道那人是誰,“我們之間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國仇家恨。你想要機會,不要找我,去找被你殺掉的中原人民!你敢面對他們嗎!”
人影一時啞然:“我……”
“更何況,不論是人是魔,都隻有一條命。”李霸地收起劍,昂首直直從人影中間穿過去。
“你已經死了。你這一世,再沒有機會。”
人影顫抖着,在他身後發出痛呼。
“我——死了?”那人的喘息在驟然吹來的風中彌散,“我死了——”
李霸地的身後刮來冷風,和更冷的幾滴冰雨。清冽的香味包裹住他,幾片粉色花瓣落在李霸地手心。手中花瓣的觸感與桃花有些不同,他仔細一看,驚覺——
那是粉色的梅。
白光褪去,華麗的帷幔與高大房頂出現在李霸地眼前,他望着陌生的天花闆發呆。
這次……應該是醒了吧?
他感到渴,想要起身找水;卻發現四肢麻木僵硬,難以移動,右手上還綁了綠色的繃帶。
他躺了多久?
遠遠傳來一股藥味,給藥鍋扇火的白發少年偶然向他這裡一瞥,驚呼着撲過來給他測脈看診。少年的相貌在李霸地腦海中轉了一圈,終于和一個名字對應起來。
“修儒……?”
“是我,是我啦!阿星哥你躺好,我去叫苗王來!”修儒扶着李霸地坐起身,給他喂了一碗水才匆忙奔出房間。
李霸地的腦子還有些不清醒,苗王這個詞,在他記憶深處隐隐牽出一個熟悉的影像來。現在的苗王,應該是……
門外一名年輕的紫發男人風風火火跑進房間。他被門框絆了一下,踉跄了幾步,沖到床前握住李霸地的手。
“你醒了,太好了!”他有些語無倫次,眼中閃爍着确确實實的喜悅,“感覺怎麼樣?還記得我嗎?”
遲來的記憶慢慢在李霸地腦中複蘇。龍虎山、瓦勒鎮;鎮安城,梅香塢……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火焰與鮮血,其實從未遠離。
可李霸地總覺得自己好像仍然踏足于虛空之中,記憶裡的畫面似乎如同電影一般,沒有實感。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
李霸地看着紫發男人。他見到李霸地迷茫的神情,擔憂正漸漸漫上眼底。他認識李霸地,李霸地也知道他叫蒼狼,可這中間……
一枝白色的桃花閃過李霸地的腦海,上面挂着月亮。
月……
李霸地想起來了。
他叫出蒼狼的名字,伸出手蹂躏蒼狼的臉;并且順手禍害了路過修儒的發型,屋子裡一時間雞飛狗跳。
他想起了,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
也想起了,一路上所有的酸楚和孤單。
但既然已經在這了,不妨讓日子過得開心點。李霸地在打鬧中順勢下床,隻覺得腳步虛浮,四肢用不上力氣。這是怎麼了?
修儒端着藥碗走過來:“阿星哥還是别亂動的好。你的經脈損耗過度,即便蘇醒,也需要靜養。來,把藥喝了!”
一碗漆黑的液體闖進李霸地眼前。
又是藥!李霸地奪門而逃,被蒼狼摁住架回來,這碗藥終究進了他的肚子。蒼狼看李霸地的臉皺成一團,無奈笑道:
“一年過去,你的脾性倒沒怎麼變。龍虎山不肯吃的藥,現在也不肯吃。你這一睡,便是半個月,這段時間我将你的劍拿去修補,再過兩天就可以取劍了。”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可真是漫長的一覺。隻是說起秋霜切玉……
李霸地說:“我的劍?都碎成那樣了,說是修補,不如說是重新造一把。在哪修的?”
蒼狼将他引到椅子上坐下:“那個地方路途遙遠,你先養好身子,我派人取便可。這段時間有什麼吃用上的需要,找我便好。”
修儒倒完了藥壺裡的黑色渣滓,一撩頭發把臉上也抹了一道黑印:“阿星哥隻有在睡覺時不想着往外跑呢。苗王真正很擔心你,我也會看着你的!”
李霸地嘲笑修儒自己都收拾不幹淨的手被蒼狼按下:“修儒說得對,你不要亂跑。本來按他的診斷,你隻會昏睡三天才是。不曾想,卻躺了半月……再不遵醫囑,出什麼意外,蒼狼可是紫發人送黑發人了。”
他說好話的功力倒是見長,不知道有沒有忘今焉的功勞。李霸地說:“你是不是看見修儒是白頭發才這麼說的?放心吧,我會努力活到把你們兩個都送走啦!”
修儒覺得李霸地沒安好心,又是一頓鬧。屋子裡正熱絡的時候,一聲聲拐杖杵地的聲音由遠及近,蒼老的咳嗽聲讓三個人都安靜下來。
忘今焉看看蒼狼,行禮。
再起身,走向李霸地。
“老朽見過坤儀載星少俠。”忘今焉正正經經拱手彎腰,李霸地忙起身回禮。他的腿還有些用不上勁,回禮之後沒撐住身子,又跌坐回去。
忘今焉的嘴角勾出一個微笑。
“少俠勇戰戮世摩羅,獨殺蕩神滅,威名已傳遍中苗。近日中原要召開武林大會,選拔新一屆盟主。以少俠的功勞,若參選,定會一呼百應,奪得盟主之位。”
李霸地有些疑惑,這個時間段,中原盟主不是玄之玄嗎?這個名字簡單好記,他記得牢。他問忘今焉:
“為什麼不去找勝邪封盾?這兩年盾主忙前忙後,勞苦功高,要參選也該提名盾主才對。而且,我還在養傷呢。”
忘今焉笑道:“少俠昏睡良久,有所不知。勝邪封盾已同另一抗魔組織尚同會合并,兩方皆有人員參選。少俠身為勝邪封盾重要戰力,理應一試。”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蒼狼,拿出一張地圖交給李霸地。
“這是少俠佩劍所在之處。近日此劍就該鑄造完成,少俠正值意氣風發之時,當趁勢頭,獲取自己該有的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