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如來深深地歎息。
“是春江月。”
他走進房間,将正對房門的窗戶關上。風停了下來,那對眼睛也安靜下去。
俏如來對着那雙眼睛,鞠躬,低聲念了一句佛号。
再轉身,面對早已淚流滿面的李霸地。
“俠士還請節哀。”俏如來撚動手中的琉璃佛珠,“安慶堂血案非你之責。現在,春江月可以完完整整地安眠了。”
李霸地隻覺心中滿盈道不盡的哀傷,随着眼淚一起湧出。他描述不出此刻的情緒,慚愧,歉疚,惋惜,亦或者……
“他是……他是怎麼落到曼邪音手裡的?”李霸地努力從情緒縫隙中擠出完整的話語,他希望得到一個祭拜春江月的理由。
俏如來将又一顆琉璃佛珠撥進手心。
“那時,他作為勝邪封盾的暗線,在鎮安城外圍活動。”
俏如來閉上眼睛。
“曼邪音在夜間征集城中少年,事發突然。勝邪封盾緊急決定,将所有能夠找到的少年藏匿于盾内的庇護所,即便暴露盾中活動痕迹,也在所不惜。
“魔兵行事粗暴,鎮安城内一千六百五十二名少年,最終讓勝邪封盾護下大多數。可惜仍有三百二十七人落入曼邪音魔掌。”
“三百二十七?”李霸地一時恍然,“我得到的人數是三百二十八,那……”
“沒錯。”俏如來望向那雙安靜的淺棕色眼睛,“那個人,正是春江月。他在庇護所的門前被魔兵發現,便充作城中少年,給魔兵捉去。而他保下的庇護所,内中足有二十人……”
俏如來手中的佛珠,又有兩顆悄悄滑進手心。
“當我們清點至那處庇護所時,裡面所有的少年都在懇求我們……請我們救救他,救救春江月大哥。”
“我……”李霸地的嗓音變得苦澀而沙啞,“倘若我那時沒有頂撞曼邪音……”
俏如來擡起頭,堅定地望着李霸地。
“不。倘若你不頂撞曼邪音,任她殺戮,勝邪封盾失去的不會僅僅是春江月。還會有梅香塢這個最可靠的地下情報站點,還會有你。
“你在梅香塢做的事,已盡你最大的努力。你憑一己之力,保全梅香塢内所有人的性命,這已非易事。
“但與此同時,當時的你,也是曼邪音拷問的對象。一步踏錯,自身難保。勝邪封盾,不會因一個虛無缥缈的可能性而譴責你。我們應該問責的,必須追責的……”
俏如來深吸一口氣。
“隻會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欠下累累血債的魔。”
他的手按上李霸地的肩膀。
“該背負這樣沉重枷鎖的一方,是魔世。在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之前,你要振作,坤儀載星。”
李霸地緩緩點了點頭。他的淚已落盡,隻擡起袖子擦一下淚痕,便走向挂鈎上的那雙眼睛。
他注意到了眼睛上的内力痕迹,伸手去碰。
刹那間——
半目晴空一抹開,天光雲影共徘徊①。
雲舒漫卷撫嫩草,紙鸢忙趁東風來。
風筝……?
耳邊恍惚響起少年雀躍的歡笑,李霸地伸出手去,觸摸懸在高天之上的,那一條細細的風筝線。
“你也喜歡放風筝嗎?”
李霸地轉過身,看到一雙溫潤的淺棕色眼睛。現在,這雙眼睛好端端地生在一名俊秀少年的臉上,閃爍着溫和而愉快的微笑。
是……春江月……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春江月。伸出的手卻摸了個空,春江月來到了他的另一側。
“這裡是生死之界,你和我接觸太多,之後回不去可不好。”
春江月的聲音與李霸地不同,是清脆而溫柔的。
“本來想等你睡着後再來,看看勝邪封盾倚重的,究竟是怎麼一個天才。沒想到是你先找到我。”
他的手裡握着一個風筝線軸,上面連着的風筝已飛到了看不見的高度。
“我的時間不多,請坤儀載星先聽我講。
“我很喜歡放風筝。小時,每到踏青節,我都會拉着爹娘一起去城郊。在城郊,有一塊我最喜歡的高地。那裡的風最大,可以把我的風筝送得很高很高。”
春江月拉着李霸地向前邁出一步,藍天草地在他們的腳下變成了一望無際的大海和沙灘。
風筝線軸仍在他的手上。
“九歲那年,父親說要帶全家人換個地方散心,于是我們租了輛馬車來到海邊。那裡的景色很美,風也很強,我玩得很開心。
“小孩子總是很容易忘記時間。等我感到饑餓,想要找娘讨幹糧的時候,看見的,卻是與娘的僵屍搏鬥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