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安照,水榭良原。
這一方洞天福地,卻有個鼻青臉腫的毛頭小兒趴坐在草地上嚎啕。
那對面老樹之後,恍惚有人影停滞片刻,又頗傲嬌的幾步揚長而去,似乎已不屑于心虛。
小兒止住嚎哭,朝向老樹憤憤撲了一把,滾了一身烏糟晦氣躺倒在地,直接睡了過去。
——此人,名叫莫懸,潛鱗道童是也。因命裡少水,千辛萬苦拜了師,還沒來得及得一封号,就被無恥仙僚尋了麻煩。
彼時,莫懸十歲。
賊人突然由樹後竄出,攔住他去路,将他吓了一跳。也怪莫懸自己不走大道,偏偏擇一林間小徑,以緻受制于人卻呼救不得。
沒留神,身上的隐骨靈結便教對方砍掉一塊去,疼得他直咬牙。
想來那人并非作惡歹徒,見勢不妙一朝溜走了。莫懸後來一覺睡醒,将這樁事忘得無甚稀奇,隻可憐砍去的那塊靈結從此落入了凡間,莫懸徑自去尋了。
凡間數年,于仙而言不過須臾。可對莫懸來說,日子早就過到了苦久無他的地步,平淡的找了七年靈結,莫懸幾度就要忘掉自己在做什麼。
不若招惹個凡人,尋些刺激罷。
浮浮一夏,蟬蟲叫暑。聽聞此處有個出了名的才子,莫懸心癢難耐想來瞧瞧。外面日頭正盛,莫懸且找着,遂了心意總往一處飛,繞上兩三圈,再受不了升空的蒸蒸熱氣,看準那架門簾緊閉的馬車,莫懸正正落了下去。
馬車裡一人靠坐着,将要撩開門簾與車夫閑話一二,才往前探身,對面就無所征兆的冒出個人來。
莫懸沒料到他會往前移,如此,原本算好的位置恰成了莫懸被人摟着腰吻在一起!
這下好了,鬧了個大笑話。
“對不住對不住,我走錯了……”
莫懸一激靈退開,慌亂地口齒不清道兩聲歉,逃離此地般鑽出馬車。
無所謂——莫懸當即這樣想,誰還沒有點不堪回想的往事,可想歸想,顧自安慰一番,要尴尬的還是會尴尬。
再繞一圈,莫懸又覺得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吃了辛苦才找到他,怎可能就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從此算了,莫懸可是一顆鐵心無畏無懼的。
方才的尴尬勁沒過,莫懸又朝那馬車落了下去,這回莫懸倒擡手防範着,可一落進去,這位才子卻沒反應過來,仍舊是當先那副樣子。
莫懸朝他橫着手臂,忽而體内一陣躁動,不知為何被吸了過去,右手小臂牢牢貼在他胸口,無論如何都掙不脫。
這下好了,逃也逃不脫分也分不開,不明所以。
才子震驚之餘乍然開口:“你這小子到底什麼來頭!這麼吓人也太無禮了!”
果然。懸而未決,溫文爾雅,大抵是個才子便都這樣為人的。
先不管這些,端看如今的情形是怎麼一回事。
莫懸顧自噤聲,思緒探進對面才子的胸膛,輕輕一觸便觸到一念久違,靈光乍起,驟然間心思清明。
是靈結——斷卻的半塊靈結靠近主人才有的躁動,莫懸險些忘記這種感覺。靈結,在才子的心髒裡!
思緒退出來,莫懸擡眼看,那才子好像滿臉緊張,一副說幹了口水的樣子皺眉看他。
要愁怎麼跟才子詳說情況,隻能先試着搭話了。這可如何是好,要讓他知悉面前的人不是什麼無恥的賊小子,還要讓他受得了肉身緊貼不能分離的束縛。
“對不住兄弟,不過沒有下次了,我們……這是去哪?”
莫懸實非有意,自覺問心有愧,不若讨好為先。
“你到底是幹嘛的,能否不要靠我這麼近?”
這才子實在是個好脾氣,如此情形還壓着火輕聲細語,絲毫沒有驚動外頭的車夫。
莫懸:“那個,我不是幹嘛的,但是我說我們此刻輕易分不開了,你信嗎?”
不出所料,才子也捏不住分寸,抓住莫懸的手想要掙開,哪想還真是牢牢粘住的。靈結斷卻多年,再與主人重逢必然激動。
莫懸恰時解釋:“我不騙你,真是分不開。我有個東西掉到你這裡了,那這個東西八成是太想我,才令你不得不貼着我,要麼我貼着你也說得通。我呢,名叫莫懸,用你們凡人的話說,就是九重天上的仙人,那鄙人,不過一介無名小仙。”
才子大概端着架子不愛說話,亦或莫懸冒出來才子正在眨眼,所以才子不信莫懸是憑空出現的。顯然,光是說幾句話打動不了才子,莫懸卻自诩長了一張十分可信的臉,猜着猜着就想到會否才子覺得自己冒犯,故而隻皺眉看他卻不予理會。
“那個,我此番不是存心要冒犯你的,你别誤會啊!”
說完,莫懸又覺似乎不甚可能是這個意思,急切般歎了口氣。
照前一個意思,莫懸幹脆用力往後倒去,連帶着緊貼的兩個人,如此拽着他躺入白浮裡,在房頂上繞一圈,教他也看看平素仙人眼裡的景物,再一落回馬車,無比執着的也會信。不過突然了些,卻是最快最直接的辦法。
過後,才子說道:“你真是仙人啊。”
大約才子都這般處變不驚的,遇到天大的事也隻在平淡裡帶點驚訝的意思。
莫懸自認為方才表現得足夠出塵絕俗,任誰都禁不住感歎的,怎麼偏他就不領教,倒讓莫懸明了他這萬事不為所動的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