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也。
一日不知幾遠近。要說這攬山的景色——華锵照上,數點驚波,翠微含笑,溪柳自搖,可隻得錢塘能比。
攬山之地,莫懸也是經年未至了。
橫向山谷中,溪岸上流芳滿地的鹹它草,便是眼前之絕色。溪水輕搖,一汪淺紫色顔華,仍作酥心之舊,一叢一叢矮草挨在溪水邊,汩汩簌簌,春夏不絕。
甚是想念。莫懸好一頓長呼深吸,也無心管顧身後的秋青白是下如何了,直向那溪水奔過去。蹬掉了鞋子踩進溪水裡,果真一如既往的舒服,那溪水下多是圓滑的石頭,毫不硌人。
秋青白隻得跟過去,站在近旁靜靜看他。
可莫懸蓦地大喊一聲:“秋青白!”再轉過來,又輕了聲音,“你也踩進來吧,很涼快,這水沒人喝的。”
秋青白遂言照做。
可才剛一踏進去,就似墜入了渺無邊際的清潤當中,突如其來的沉浸墜落,教秋青白瞬間慌了神。
于是淺顯的小溪變化成了一片碧色海洋,四周璃光點點圍繞着他,無從比喻,隻能當做升入了抛去大顯月光的夜空,無量的星斑亦舍卻人間光亮,變幻為澄淨清明之琉璃。
無有孤寂,此刻是實實在在的遊水。
正晃神,面前似乎是莫懸遊了過來,兩人相碰。周遭瞧不見出路的碧海從此變回了澈然溪水,芳草依舊。
莫懸仍光着雙腳踩在溪水裡,卻不知何時撐坐在了溪岸上,歉然道:“我剛才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會遊水,所以才變這把戲的,你要是也不會遊,可不用擔心溺死在其中。”
秋青白稍緩神,道無妨:“我會遊水的。”又低頭看看,“不過衣擺浸濕了些。”
随即彎下腰來伸手擰了一頓。
濕了衣服,不過總有幹的時候,不必憂心忡忡。
莫懸道:“反正天氣這麼熱,很快就幹了。”
話畢,莫懸再一指,秋青白順意望去,瞧見的盡是溪水樹木和鹹它草:“那裡,應該是那裡吧,那塊紫玉就從那一處的草根底下挖了出來,太陽底下可漂亮!”
秋青白直起身,聞言,低首一笑,把那紫玉自懷中拿了出來。照莫懸所說的,這紫色的玉對着太陽看,貌似更暖一些,上有一葉,葉廓确有小齒連邊,全然是鹹它草葉子的模樣。想起昨夜于蠟燭上觀之,此時再看,便是略有秋景色,不同月魄之感覺了。
莫懸看來稍得意,嘴角一翹,便又向秋青白顯耀:“咧,不錯吧,我眼光可好呢!這等山水間生出的寶物不僅難得,更是奇妙,我若再能得到,定會再送給你的。”
秋青白自然由衷:“多謝!”
這回是了。莫懸從來都是喜歡什麼就非霸着什麼,無論結交朋友或是還去人情,向來都隻會想到自己身上的“二等貨”,這方認識不久的秋青白,如何能得了莫懸的寶物呢?不多外話,隻此一點原因——莫懸瞧他有趣得很,與他甚是投緣。
“好說了哇!”莫懸自認為語氣還算爽快,再一回無所征兆地光腳踏進了白浮裡,隻腳上帶着些溪水,風吹它滴下來,莫懸便将将飛到某棵樹旁,坐在了樹枝上那青匆樹蔭裡。這一整棵樹都比别的顔色要深,樹葉的綠色更深,樹幹的褐色也更深。明白是棵楊梅樹。
攬山的楊梅乃是一絕,當然,這一點亦不過是莫懸以為的。無人稀罕自也無人采摘,這多少年就隻有莫懸一個人吃過。更說不定,從古至今見過攬山這座寶地的隻有莫懸一人。
莫懸望一眼秋青白,專心忙了。他掀起短袍下擺,仔仔細細,将那樹上好多烏紅的大楊梅摘下來,盡數兜在了裡頭。
這許多年春去又冬來,有吃有喝偷閑躲懶,好不自在。說孤單倒不孤單,隻非渾渾噩噩了些,活像個自暴自棄的,無事可做時突發回顧了,也隻得霧裡看花,記不得什麼多真切的事物。
這厮摘完了正熟的楊梅,飛去了丈外的上遊,不曉得從哪裡找出個籃子來,又将楊梅盡數倒入籃子裡頭,狠狠浣了它三四遍,才算完畢,踩着溪水回來了。
“哝——兌現承諾一次。”莫懸拎着一籃子楊梅,伸手遞向秋青白,不知不覺笑得更燦爛,也不知是兌現了承諾高興,還是今年又摘了楊梅才高興,“别客氣,可好吃了!”
秋青白卻愣着,毫不似才子那般有禮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莫懸叫他:“嘿,秋兄弟……”
這便反應過來,接過那籃子道兩聲謝。
大約太驚訝我是如此的好人,信守承諾還這般顧及朋友,攜他遊玩,真真好友呢!莫懸心道。
好一陣得意,日頭可更盛了。
不若緩緩走去那樹蔭下,能躲卻烈日炎炎,啖一口楊梅滾一滾溪水,消暑勝地之最,豈不非攬山莫屬。
隻可憐他這身短袍,應該是洗不幹淨了。
便是一日光景過去,未及夜深,凡間也很是涼快。出了巷子,偶有風吹,屋旁葉聲簌簌,明月高懸時,仍舊是這一派清涼闊意,秋青白那處仍是荷香陣陣,正應了那句“晚來花未眠,含芳吐不盡”的詩文吧。
此番齊齊整整的送秋青白回了凡間,毫不誇張地說,必定是一根汗毛未少的。若說心境,則不知其變否。
總以為道别太生分,朋友之間,莫懸可不喜歡多行此事。是故一聲“走也”了事,閉門而去。
莫懸走在道上,忽而一念欣喜油然而生,當即随心喊了一句大聲的:“啊呀!晴朗呀!”頗有展臂高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