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青白的爹娘,他離京城更近的這個家,昨日之事風傳至此,那門前就有了一群無禮“讨債”的小混混,忌憚一旁老婦提醒的“仙人事迹”,聲勢過分卻不是大膽。
莫懸暗罵可惡,怪不會安慰人,自遣太愚鈍,隻有走在他前頭,讓他看到自己不是孤身,是幼稚了些,莫懸當下想不出更多,要說再多,便不是當下能用的法子。
待走近,一幹人聞聲而看,是看見了後面的秋青白,訝于他此時此地,也不堵門了,瞪直了眼睛看着他,陣陣生疑。
秋青白要進去,這堆人疑問着散成兩半,大門毫無預兆地打開了,開門的人藏在門後,門縫隻容秋青白正身走進。
這兒比秋青白那個小院大的多,住幾個人綽綽有餘,是家,不止一個人的家。
莫懸越門朝裡望,裡面深深,感覺卻敞亮,日頭照時定然甚影。
大門很快關上,莫懸守在門外,秋青白同樣不久便出來。
這回有什麼東西将他袖子壓得墜直,秋青白沒說話,莫懸跟着他走到一片開闊地,這裡早市未畢,人不算少。
此地正中,秋青白頓停,莫懸眼看着他從袖子裡拿出一沓交子,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麼,他接着轉過來,拜托莫懸把紙給點換成銅錢。
莫懸想不明白,明明他沒有錯,難道真的要如此認下這樁莫名之罪嗎?認罪,然後還錢,如今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莫懸聽話,接過來依數而點,面前地上立時被堆滿,錢多到能壓死人。
“這是還錢來了!”人群中有人認出他,周圍人随即全都看到他。
他們蜂擁哄搶,場面亂的不成樣子。
莫懸看到秋青白拿出了匕首,錯以為又是那樣的結果,來不及抓住他的手,秋青白割下了一縷頭發——
割發代首。
他最後不想再讓人清楚的看到這樣的自己,割發代首的秋青白。
莫懸徹底緩不過來,等帶着秋青白回到了小院,才恍然驚覺剛才發生了什麼。
這人說想一個人待會兒,隻好依言。
莫懸不敢走太遠。
鎮上沒什麼變化,真像傳言的“人朝要更疊”,怕是隻有京城的皇帝和天底下的狗官,能讓國家速亡。
莫懸想着,這回除了不放心秋青白,他真是漫無目的了。
走着走着快到肖一覽的飯店,要不就進去坐會兒,走近了卻看見店門緊閉,門闆上吊着塊兒幹淨的舊木闆子,拍上一個大大的“休”字,算是坐不成。
直走到漆大人那所私宅,莫懸才想起來,漆大人已在昨日自刎去了。肖一覽在裡面為他舉喪,前來吊唁的人寥寥無幾,客死異鄉啊,再回不去了。
至于他為何而去,貪官污吏,天災人禍,府庫蕩然。
大約是他苦思救國,最終卻救國無路吧。
莫懸沒進去,徒有個心不在焉的事實,也頂一張郁色輕憂的臉,又走出幾十步,心想着不能更遠,幹脆找了一間就近的茶館,進去要了杯茶。
這方坐下,心說的名字就被人論道出了口——
“那個秋什麼來着,哦對,秋青白!你們知道不?”
有人踩凳子,聲音越說越響,敞屋裡頓時唏噓一片。
“看!都知道,就他——清早就回來了,旁邊跟着個矮個子,嘿!就他,人都說是救那秋青白的那個神仙!這家夥什麼運氣……”
莫懸聽得來氣,偏偏要忍,忍着太想發作,恰好有人更是看不下去,直直打斷了他:“你知道?”
是個年輕的錦衣茶客,未言時身如冷鐵,啟唇後語似尖刀。
“對!那作惡多端的,誰不知道!”
“你覺得他确實很可惡?”
“對!”
“那你認識他嗎?”
“這個,我不認識他,但是他臭名遠揚,我們每個人對他都深惡痛絕!”
“這樣啊。你們每個人都了解。”
“沒錯。”
“我問問别的,你覺得最先把他做的這些壞事傳開的人是個怎麼樣的人,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這誰知道啊,我又不認識那個人。”
“是了,你也不認識秋青白呀,你怎知那秋青白就把惡事做盡了?”
“诶你這是什麼意思!”
“是你親眼看見了,還是他謀你的财害你的命了,别人做過什麼事是好是壞幹你們屁事?你們這麼嘴巴一張就給别人定了罪,還真是個道理了!?”
“你瘋了吧?說說還不行,我看你們有錢人沒準都是一樣的行徑,你不信就不信哪,我跟别人說,多的是人信我的!切!”這人氣急敗壞,摔碗走了,剩下被他踢倒的凳子,和那隻在桌上晃了兩圈的碗。
莫懸聽完這一出,店家才端上來他要的茶。
此茶客也許是恥于輕信謠傳,故而另辟蹊徑講出了這些,莫懸能看出來,這個人并不認識秋青白,單單就事論事,這世上這麼多人,終究不可能隻有“聽到什麼就是什麼”一種選擇。
凡人有心境有想法,信什麼随心說什麼随意,譬如甲不想考慮這個問題,總會有乙丙丁去考慮,事實正是如此。不過世人多為甲,而少乙丙丁,一個人的清白不太容易被證明。
莫懸喝着茶,品來卻不如秋青白為他煮過的任何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