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你說的地方啦——應該沒錯吧,我看看……”少年稍稍擡起壓得過低的帽檐,擡頭看向巴士站牌,又确認了一遍,“返羽村對吧……呃,這裡是返羽山?搞什麼啊,早下了一站。”
他才想起這自言自語已悉數被手機另一端聽取,稍稍把手機放遠了一點距離,果不其然聽到了幾聲抱怨。
猜測對方冷靜下來了,他又将手機放回到耳邊:“抱歉抱歉!你又不是不知道兵庫我不熟的。再說我是因為委托來這裡,順·便幫你去那裡轉轉,可不是專門為你跑這一趟的啊!”
在空曠的鄉間車站等車,就算是高中生這般充滿活力的年紀也會感覺有些冷,但少年說着熱情的方言,絲毫感覺不到他是在冬天的山腳下。
“我還要說你咧,給我的什麼照片,你也像那個蹩腳偵探一樣搞偷拍的啊?”他把手機換了側耳朵接聽,“哈?你說那個是網上别人拍的?搞什麼啊,你拍一張清楚的給我會死啊?啥?你本來跟着那人出門打算拍一張合照,結果發生了點事就沒拍了?”
他差點笑出聲來,學着對方一貫的裝腔方式道:“啊咧咧~好奇怪呢~一直裝傻騙人的家夥也會計劃失敗啊?這位小姐姐厲害了厲害了。”
但他很快在對方的提醒下笑不出來了:“下一班車?我看看……還有40分鐘?!開完笑的吧?!叫我一個人在這種除了一座山什麼都沒有的車站?!啊啊啊可惡,早知道把和葉也叫來了,至少吵吵鬧鬧地不會無聊!”
“對啦對啦,這裡真的什麼都沒有……不對呀,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為什麼要造車站。聽名字就知道下個站和這個站距離不遠,沒必要特意在這裡弄一個吧。”少年環視着周圍的風景,忽然喊起來,“有啦!喂,這裡有個像醫院一樣的建築,需要到那裡去打聽下吧?你說過那個人有什麼奇怪的病……對對對!好啦那我就趁這40分鐘先去啦,待會兒再說!”
這下總算能彌補自己的失敗了,少年滿意地挂斷了電話,帶着目的與自己的好奇心一起,向車站附近唯一的建築——來栖庭紀念病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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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部平次對這家醫院的評價是:普通到反而覺得不普通的醫院。
由于建在山裡,病人大多來自周圍人數不過百的村落,顯得非常樸素,更像是鄉間的療養院或是大型診療所。看上去同時也負責當地居民們的體檢和保健需求,所以會有一些并非病人的當地人出入,聽他們的對話猜測,應該是在這裡有個長期的體檢業務。
要了解一個服務性場所,從前台入手是最容易的,不過前台護士似乎對他這個外鄉人有幾分警戒,常常無視他的提問——想來一個普通中學生在這種地方問一堆科室、研究方向之類的難題,不讓人覺得可疑才怪呢!
他自讨了個沒趣,正想用手機查一下這裡的資料,卻發現這裡的信号幾乎是圈外。
“什麼鬼,麻煩一個接一個來!”
他火爆的脾氣一上來,一口大阪腔立刻引來了旁人的側目。
但前台護士剛開口吐露“那個”兩字就停下了,她轉頭望向另一側,略顯惶恐的聲音喊着:“教授!”
服部的視線敏銳地移向來者。那是一位看上去與“教授”一詞頗為相稱的中年男子,修長但略微壯實的身材看得出是一位有運動習慣的自律性較強的人,工整的白衣與看上去就不便宜的鋼筆、手表與皮帶,很難想象在這樣的山間醫院還會有如此體面講究的人——這自然不是種歧視,而是服部對整個醫院其他醫生、護士、員工與病人觀察對比後得出的結論。
這個人,與這地方格格不入,要他說,更像是東京那邊哪個大學醫院或研究所的主導人。
與其他人更不同的一點是,他的視線幾乎從一開始就在自己身上。服部當然清楚,他是外來人,受到關注也很正常。但這類小地方的人表現出的怯懦往往大于好奇,一旦他的視線掃過,任何人都避之不及。
可這位教授先生卻沒有絲毫慌亂,信步走到他的身邊,就像是高級會所的經理見到誤入的高中生那般問:“少年,你有什麼需要嗎?這裡是一介醫院,我倒是不希望你這樣的孩子有所需要。”
這種繞圈子的說法,讓服部直覺不快,他向來不喜歡說話墨迹的人。也許是出于偵探的直覺,他認為這樣形象的中年人出現在這種山間小醫院裡,異常地違和。
當然,總有些有錢有能力的人到了一定程度會看透一切,功成身退後來到這樣的山間辦家醫院也不是壞事。可這樣把錢财看清的人會一身名牌嗎?這又是一個他在幾秒内想不透的矛盾了。
時間自然不允許他長時間思考,服部将剩下的反應時間留給了回答的語言組織:“呃,我隻是……巴士下錯站了,看下一班車要好久,就過來找個地方轉轉。我沒想到這裡還會有醫院。”
教授輕輕“哦”了一聲,臉上依舊是淡然的神情:“閑來無聊逛醫院可不是很好的習慣,何況這裡也隻是服務于當地居民的地方,并不适合外來的人。”
小地方的排外意識一向強烈,服部能理解就職于此地的他也有同樣的想法。他拉了拉帽檐掩飾了一絲失望:“我也發現不太适合這裡了,這裡信号不好,也沒有太多交通手段。這裡的病人都是坐那趟巴士來的吧,這可要等很久了。”
“是這樣的,所以本院也提供保健與用餐休息等服務。”對方很自然地介紹了醫院的業務。
這麼看來,倒也不是個太難說話的人。
“這位……醫生,”他正想叫對方,卻發現這位醫生胸口沒有辨識的名牌,叫不了姓氏,他隻能含糊帶過,“說起來,這邊的科室好像很多的樣子,都有些什麼啊?”
“真是好奇的少年啊。這裡隻是很普通的綜合醫院,内科、外科、小兒科、消化科、呼吸科、腦科……如若遇到複雜的病症,還是要去往市裡的醫院。本院是返羽山周邊五座村落可在一小時内到達的唯一一家醫院。因此以急性病診療為經營主旨,希望能給一千位居民提供健康方面的保障。”
“一千?!”這個數據超過了服部的預料,讓他大為驚訝。
他在來之前對這一帶的資料有粗略搜索:兵庫縣加古郡稻美町返羽地區,面積4平方公裡,人口3108。主要城鎮為毗鄰明石市的松丘北,有兩千多人口,剩下的散居在各個村落。要是按照這位教授的說法,則除去松丘北外,其他居民都會到這家醫院看病。
“請不要驚訝。看來少年對這一帶不太熟悉。”教授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這裡的車站雖然少,但有不少村落沿途散布,因為是山地,有些居民所住的地方很難看到呢。”
服部平次為自己一時的驚慌感到可笑:“呃,好像是有看到不少。這個地區的巴士隻有兩三站,人倒是很多啊。”
“因為這裡大多是農家,家家都有自用車,坐巴士的人反倒很少呢。”
“原來如此,那下一個站的返羽村能單獨成為一個車站,應該是人口大村咯?”他順帶問了下自己的目的地,因為實在太過偏僻,連viki上都沒有那裡的資料,這讓他一直覺得不太舒服。偵探嘛,就是喜歡什麼都了解透徹。
但答案再次讓他意外。
“并不是那樣,恰恰相反,返羽村是附近村落裡人口最少的。抱歉,請稍等。”教授似乎想到了什麼,順手寫了個字條給護士,待她離開後才繼續道,“看來少年你的目的是那裡吧。”
“算、算是吧……”
“真少見啊,這個年齡的年輕人去哪裡。是去探望親戚?”
“也不是啦……”
“旅行嗎?不過那裡并沒有特别的風景,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我也沒有那個打算……”怎麼回事,明明是來調查的,怎麼變成了别人調查他了。
“這樣。”教授點點頭,結束了問題,好像已經得到了答案一樣。
在服部感到略微不安的時候,依然見不到對方臉上反應心理活動的任何表情,也無法從聲音裡聽到任何感情:“那看來,你注定是要失望了,無論是出于什麼目的。”
在這段對話即将以這句作為結語的時候,出現了一個男人。
“十二林教授,您讓護士叫我過來有事吩咐?”
男人的說話語氣與外表不太相符,頗有現代社會白領的會社禮貌,看來像是這位教授的下屬,被那張字條叫來的吧。服部依照習慣,對他開始了觀察。
“是這樣的,這位少年想去返羽村,可惜錯過了巴士,你正好要回去那裡吧,能不能順路帶上他。”
“哦,那沒問題。”男人看了服部一眼,給了個善意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對方名字,但禮貌還是要的,服部向他點頭緻意。
“這位是返羽村當地人,叫免古地,平常經常來送點東西幫忙。别看他這樣,他還是有份體面工作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搭他的車過去吧。”
能有個當地人一起過去,那是再理想不過的情況。一路上能得到的情報總比坐巴士來得多吧?
因此,大阪少年幾乎連一秒的思考時間都不需要,趕緊答應了下來。
“我叫服部平次,就麻煩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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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面包車是鄉間村民家庭的标配,一來方便全家乘坐,二來運輸田裡的菜或是采購的城裡物件也夠用。坐這樣的小車去往山深處的村落,想來也是很親近當地的路線了。
開車的免古地是個性格比外表看起來要沉穩不少的人。可能是農村人的個性,他說話十分謙遜,敬語很标準,連對他這種年下都是如此說話。聯想到教授說的“體面工作”,可以猜測是幹公務員這行的吧。畢竟在這種偏僻農村工作的年輕人,大多不是務農人員、開小店的,就隻剩公務員了。
服部平次不得不承認,這人的感覺至少比他嘴裡的“十二林教授”好多了。盡管教授并沒有為難他,但他一向比較相信自己的直覺。好的感覺和不妙的感覺,是有非常明顯的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