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為了讓我心情不那麼低落,主動提出帶我來警視廳餐廳用餐。
“不過,這麼密集地在同一地點發生與你有關的事件,也不是巧合能解釋的。”目送兩位女交警離開後,佐藤警官才又對我道,“這一次提醒了我們,你叔叔的案子未必是單純的生人作案,極有可能是和你們有關的熟人連續犯案。因此希望你能配合我們警方,一個線索都不放過。”
“我知道。”
她看着我,忽然歎了口氣:“我本來以為你是一個很冷酷的人,這次讓我改觀了。原本看到你對自己叔叔的死無動無衷,我總覺得有詭異……抱歉,作為警察必須要有疑心病呢,違反常理的事不得不在意。但這一次的你顯然不像之前那麼輕松了,你一定和那位土門小姐很要好吧?”
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也覺得現在的心情和上一次不同了。
明明之前的被害人是自己的親人,我卻絲毫沒有真實感。對叔叔的記憶總像是旁觀一般,我感覺不到那些時候的快樂,也就無法生出多少悲傷。
但對我而言,玲姐是陪伴了我這些年的人。在我反複于無法睡眠的痛苦時,拯救了我的是寫作這個小時候的夢想,而找到了在那個鄉間的我,讓夢想實現的人是她。
即使五年前的記憶變得模糊,現在的記憶我也不會忘記。我是不會忘記土門玲的。
然而,與她相關的記憶,已經不會再增加了。這是讓我感到悲傷的事。
“……她休了兩周的假,要是我提早問她去哪裡就好了。”
如果我能多主動點,多關心她一點……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可能了。
“你是重要參考人,第一發現人,嫌疑人……也是被害人的友人呢。——好!”短發的女警官一轉語氣,用力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所以,就靠我們的力量去為土門小姐找到真相吧!”
“佐藤警官……”
“平時都是毛利偵探和柯南他們在活躍,這一次就讓我們來吧。我們警察也許做不到讓所有人都不犯罪,但一定不會放過任何罪行。”
她拍着我的後背,終于讓我一直低垂的頭擡了起來。
3
筆錄在約一小時後就停止了,那當然是因為我已經不适合做筆錄了。在我提出需要咖啡的要求後,佐藤警官離開問詢室,而代替她來的人是高木警官。
他還帶了一個我很熟悉的人。
“毛利老師有事不能過來,孩子們還在學校,所以就由正好下班的我過來作為毛利偵探事務所方的證人吧。”
安室先生站在問詢室門口,向室内的目暮警部說道。
而高木則翻閱着筆記本做起報告來:“警部,關于被害人的身份已經從出版社和她經常去的牙醫那裡得到證實,按照安室先生的說法,被害人還曾經……”
“高木,在這裡說什麼呢!”他的報告被打斷了。“證人的筆錄不是在這裡做!”
我一時沒理解他的話,但走向我的安室先生卻無視警部的制止,大聲說道:“毛利老師委托我來傳達給警方一件事,既與這次的案件有關,又和去年的那件未解決事件有關。”
這成功轉移了警部的注意力:“你說什麼?毛利老弟已經對那個案子有頭緒了嗎?”
“至少找到了一些至關重要的信息。”走到我面前的安室站定,他臉上依然是屬于偵探的自信笑容。可我卻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半步,一股奇怪的壓力從他的視線中襲來——
——“比如說被害者的真實身份。”
“被害者的?那位路良院的主人嗎?”
“我想請問一下,警方如何斷定那位被害人的身份?通過醫院?旁人證明?”他側頭望向兩位警官問。
高木迅速回答:“一般來說是由醫院給出證明,隻要初步證實身份就……”
“我聽說那具屍體的屍檢結果與實際身份不合,這一點為何要隐瞞?”
“毛利老弟是……不,你是從哪裡聽到這個消息的?”
“偵探總是有自己的人脈。我想你們也早查出他的身份了吧?”
目暮警部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才長籲一口氣道:“我們警方雖然沒有辦法永遠像你們偵探那樣立刻發現真相,但隻要靠集體的力量收集足夠的信息,終有一天能得到絕對準确的事實。”
“這我知道。我并不打算去指摘你們的工作,隻是……”目光又再次落到了我身上,安室先生的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什麼都不告訴她,是在等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恐怕這隻是在浪費時間。”
“以你和毛利老弟的能力應該已經知道她很有可能……”
“沒錯,她是最終的受益者。”他繞過我,像是在向别人介紹我那樣,站到了身後,“隻要沒有發現死者的真實身份,她可以得到整個路良院的土地——前提是,她是法律上的繼承人。”
“關于這一層,我們還在求證……”
“不用求證了,那不是重點,她和那個人的親屬關系與這件事沒關系。重點不在于‘如果’,而是事實——确實死去的被害人與她的關系。”
我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即使現在佐藤警官送來咖啡,我也沒辦法做到。隻有讓自己努力去記住安室先生的聲音,好讓自己之後反複思考。
但他卻完全不體諒我的難處,自顧自地繼續下去:“再說,如果是已經變成了死亡狀态,那麼之後本人出現又會如何呢?利益上隻會讓自己陷入危機,有這樣需要謊稱的必要嗎?”
我終于忍不住了,在今天第一次發出了主動的聲音:“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抱歉,我該說得更簡單些。”聽着他的聲音,我仿佛能想象到他此刻在我身後的微笑。
“我們是在說,去年的案子裡,被害人是31歲的夏加木涼。原本認為的43歲的路良院翳與屍檢年齡報告不符,警方顯然已經注意到了。但為何在确認身份時,醫院的牙科記錄和其他稅務資料上的照片會被替換為夏加木涼,這是一條需要警方調查下去的線索。而另一條線是,夏加木涼是這次的被害人土門玲尋找了一個多月的男友。”
“警方認為冒認死者的你有可能是為了謀取财産,因此派遣一位警員以保護的名義随時報告你的行蹤,但在聖誕夜的中毒事件後,不清楚是意外還是你蓄意的行為,他們暫停了這種監視方法。轉而通過要幫你找專家清洗毒素的理由,開始在約定的兩周内搜查你所住的那棟屋子,企圖找到相關線索。”
我看向站在門前的警部,他正緊盯着我的方向,像是獵人對獵物那樣。而一旁的高木卻愣愣地把門掩上,說着:“哎,是這樣嗎?我還以為警部讓我調查這些是為了查她叔叔……”
“我承認警方的想法确實很符合常理,事實上當我因某件委托得知死者身份時,腦中第一個考慮到的也是這種可能。”安室先生又再度開口。
“不說我對這位小姐的觀察,單從邏輯上推理吧,這件事的不合理性有多個:首先,死者身份可疑的時候,法律上不會開具相關死亡證明,她無法輕易得到遺産;而她也不能保證應死亡的路良院本人是否會出現,這裡就涉及到她必須殺害第二人,這不符合奧卡姆原理;其三,她需要為此殺害的本人,也就是夏加木,與她是否有利益沖突,這裡的利益點如果可忽略不計,那就沒有任何必要殺人。”
他的聲音從我身後又繞了回來,我總算看到了他的側臉,雖然很難立即消化他的推理,但光是看到他站在這裡,就像是少年漫畫的英雄出現那樣讓人安心。
“……像你說的,我們也有考慮過。”目暮警官終于還是正面回應了他的話,“隻是處理時間的延長導緻了這又一起案件的發生,對我們警方來說,是一種無法挽回的失誤。我們不得不更強硬對待她,哪怕是有些粗暴的方法。”
“即使會走錯方向也要如此?”說着這話的安室先生,有一瞬的呼吸變了。
“排除所有可能就能找到真相,所以在此之前,隻要有一絲可能,都要盡全力去懷疑。而且這次的證據目前有很多指向她,至少需要——”
“警部!”忽然,門被大力推開了,站在門口的高木直接被門闆撞到了肩膀,喊出了聲。“高木,抱歉!不過你站在門後太礙事了。”
佐藤警官直直走到警部身邊,拿出了之前那張紙:“白鳥君剛才送來了筆迹鑒定報告。因為又去那間屋子取了新證物,花費了時間。得出的結果是——”
這一次,警部沒有制止她在嫌疑人面前表明證據。也許他是想讓聰明的偵探也聽到同等的訊息。
“這張紙上的字迹,确實是被害人的筆迹。而她使用的這張紙,是屋子裡某本筆記上的一頁,筆記上還有另一部分的字。但是……”
知道她是在困擾該不該在我和安室先生面前說這事,警部看了我們一眼,對她點頭予以了贊同。
“但是即使連在一起,也還是缺少一部分,無法得知這是什麼訊息。”
聽到這條情報的安室先生,像是被點燃了好奇心的飛蛾,靠近他們。
“我能否以毛利老師代理人的形式來參與到這個案子中呢?”明明是疑問句,但我卻覺得他的氣勢已經确信了肯定的答案。直接看起了那張被采集封袋保護的紙片。
“……請問那所謂的另一部分是什麼?”他問道。
毫不猶豫地,佐藤警官回答了他:“讓世人知道。”
“讓世人知道?和這個連在一起?”安室默默念了一句話。
“她不是——王……”
他們都不明白的意思,我更不會明白了。
但那些事,我不需要明白。
光是剛才安室先生說的話,已經讓我感到窒息了。
原來那一天蘭小姐發給我照片是這個原因,怪不得玲姐會去波洛,她一定是打算委托毛利偵探去找夏加木涼學長。
原來阿一是派來監視我的,為什麼會那麼巧恰好是我認識的人呢?難道說這些也是被安排好的嗎?
原來……原來我這些日子的和平和安甯,都建立在不安定的地平線上,随時會分崩離析。
而我那些錯亂的記憶,隻是把我所站的冰面拉扯地更破碎、更脆弱而已。
我沒有辦法用那些去證明自己的清白,更無力從中找出真相和真兇。我甚至開始懷疑,我真的有叔叔嗎?既然記憶可以出問題,他的身份認證也出了問題,那問題是在他身上嗎?可是他和學姐學長又有何種聯系?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别說是真相,就連真相的一半,真相的碎片——真相的四分之一我都無法找到。
如果叔叔是不确定的存在,那麼我也是嗎?
我不是我的話…………那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