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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有名的品牌,限定巧克力非常美味。當然,也是因為沙發上還有另一個人陪我一起分享,才讓它變得更好吃了。
在巧克力的魔力下,安室也久違地在客廳度過了上半夜,最近的夜晚他不是出門去做偵探的工作,就是早早回卧室去了。難得他對我堆放在桌上的書有興趣,我也不再對着電腦,而是和他同樣找了本書看。
窗外似乎響起了雨聲,這個冬天雨水還真是多。
“看來明天會冷一些呢。”身邊的男人唐突地說道,“你不是怕冷嗎?記得穿厚些。”
我當然點頭回應。想到在玻璃館時,他也總是關心我會不會冷,但現在已與那時不同了。
今晚的新聞剛公布了警方的兩條偵查進展——花園事務所參與違禁藥品買賣,西川玻璃館建築事故疑似有人為痕迹——黑暗中的謎團一點點接近黎明,所有當時在館内的人,一定和我一樣逐漸放下了心頭的沉重。
有些意外的是,三海遭遇的事故在今天被認定為人為的事故,是安室告訴了警部角川(免)的存在,還是他們自己調查得來的呢?
“日本警方可不是推理作品裡那樣沒用的存在。”對于我的提問,安室卻答非所問地吐槽。
低下頭看向茶幾,上面恰好放着我的幾本拙作,我好歹也是創作推理故事的,難道他是在不滿我的作品裡沒有警方嗎?嗯……這當然是因為,主角是偵探啊!
我拉回飛奔的小心思,繼續之前的話題:“那,警察也會去抓阿角……呃,那個自稱是免古地棲河的角川嗎?”
“我想他們還沒調查到那個地步吧。”安室翻過一頁書,仿佛在念着書上文字般,視線未曾離開過書面。
“會發現人為痕迹,應該是在維護玻璃頂的操作中有很明顯的人工失誤,咨詢過專業人士後,警方發現這不是失誤,而很有可能是故意為之。那就是很明顯的犯罪了。可惜監控裡都沒有捕捉到酒店方供出的嫌疑人選——某臨時派遣工,警方即使結合酒店方提出的‘高大男人’的口供,也很難完全鎖定嫌疑人。畢竟誰會想到之前入過警視廳的某人還會和這次的案件扯上關系呢?當調查陷入僵局時,及時公布調查進展和犯人信息,反而可以通過新聞散播讓情報浮出水面也說不定。”
說完,他停下了翻書的手,又淡然一笑道:“——這點上來看,一課該是有個很勇猛的管理官吧。”
“可是,這樣不會讓犯人注意到,然後及時處理掉知情人或者犯罪證據嗎?”
他轉頭看向我。臉上的微笑沒有因為我的追根問底消失,我想他的好心情還在延續。
“你說的沒錯,這樣做确實會提醒、甚至刺激到犯人。”他的手指将書本放下,移到自己的臉頰邊,對着颞颥點了點,“但是,好好思考的話就會知道,這是一個雖然有風險,但十分正确的選擇。現在網上對三海雅司事故的讨論你應該知道。”
“嗯。”那真是我不願意去關注,卻不得不去關注的熱門關鍵詞。
《女Z》雜志那邊關于三海和十二林火乃、六林凜王的稿件确實被壓下去了,凜王的身世沒有暴露。但取而代之的,三海整容的流言卻在今天我出門在外時開始在網上流傳開。直到下午收到小蘭詢問的郵件(園子告訴她的),我才得知此事,和安室在網上看了一圈各色流言:從整容展開聯想,追名逐利,抛棄女友,與高層男女性都有權色交易(???)……甚至是惋惜三海去世的飯們都不願面對他的死亡,反而開始主動讨論起這些流言了。這樣這場事故就像是變成了對三海的天罰,她們就不用感到痛苦了。
我難以理解這樣扭曲的愛,但如果說這是種逃避悲傷的方法,我卻能感同身受。畢竟我也一直在用“三海不過是追随着其他幾人的後塵,這就是他不得不面對的命運”這樣的理由來穩定自己的情緒。可現在想來,除了在電視采訪上哭成淚人的凜王和語帶哽咽的十河與大山導演,還有多少人會為他傷心呢?
“三海的事故已經被大家用另一種形式平靜接受了。”
他說的沒錯。這就是一個藝人死亡後的新聞價值,隻有八卦。生時取悅他人,死後也是……雖說他确實為了名利抛下了火乃,可這樣的結局,也不免讓我産生悲憐。
似乎看穿了我開始陰郁的内心,安室向我靠近,他的聲音也離我更近了:“如果這樣下去,大家都會認為他的事故隻是一場意外,甚至他活該遇到這樣的事。那麼誰也不會注意到真相,兇手也就逍遙法外了。”
“所以警方才要宣布嗎?”
“沒錯。既提出存在人為幹預,又不明确指出是有目的的謀殺。這樣網上的風向便會一轉,原本接受了事實的人,無論是同情還是嘲諷的家夥,都會熱衷于做一個雲偵探,為了參與讨論而選擇以警方通報為依據,從而在心理上相信了人為的可能。人們總喜歡去過度挖掘一件事的真相,就好像隻是有人提到三海的過去一角,就牽扯出一系列臆測。今晚,他們也會開始過度想象,事故是針對三海的謀殺?還是對别人的?或者說……有沒有可能是八光制造的自殺機關?或是八光他們背後還有人在作祟,進一步陰謀論則是各事務所的勢力鬥争導緻的玉石俱焚。又或許是另一起案件,正是對三海過去行為的複仇——兩場複仇劇在那出電影中上演——原本在讨論八光和二四音一案的人們,會全都被吸引過來。”
他的語調忽然轉低,仿佛從一個身份轉移到了另一個身份那般,表情也不自覺地嚴肅了。
“民衆的想象力沒有盡頭,總會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在今晚、明天冒出來。隻要有人讨論其可能性,那犯人想蒙混過關的目的就無法達到了。反複的談論隻會讓民衆心中他殺的想法越加根深蒂固,也可能在當中有酒店員工,或是其他目擊到他的人匿名提供線索,還會有人自稱知情人士爆料,讓讨論熱度不斷炎上。接下來,酒店相關者就會主動放棄這家酒店迅速恢複使用的想法,将酒店長期封鎖,這樣就更有利于警方展開深入調查。”
被他說的我好想打開電腦看一眼網上的發言,可是他的視線一直在我身上,讓我不願打斷這樣兩人讨論的氛圍。我還是繼續提問吧。
“那安室先生說的風險,是指酒店相關的人可能遭遇到危險嗎?”
“他們當然會有警方的保護。”
“像阿一那時候一樣?嗯……但是我覺得阿一不靠譜。”
隻和阿一見過一面的安室,卻調皮地對我眨眼道:“這可未必,也許隻是在你面前如此而已。”
他對日本警方真是很有信心呢。
“還有酒店的經濟損失怎麼辦?要是酒店關門了,員工也沒有工作了……”
“有人為痕迹的建築事故,保險公司的調查會跟進警方,這樣保險理賠便會延長程序時間。而讓現有員工在殺人案後繼續工作,他們也許會要求酒店增加薪資。生意受到沖擊,員工費用過高,也得不到理賠,對于這個小體量又是個人經營的酒店而言,最多也就隻能撐一兩個月。立刻關停酒店,反而對酒店持有人而言是及時止損。”
也對,死了那麼多人,還發生過建築上的事故,就算是來湊熱鬧也不敢入住裡面吧,倒不如改建成參觀地還聽上去安全些,或者可以做成幾位藝人的紀念館……
“……搞不好,飯們反而會來聖地巡禮。”不知不覺,我的想象已經到了非常遙遠的境地。
“不愧是作家小姐,今天也想的很遠呢。”笑聲傳來,安室自然地摟住我的肩,拉着我一齊陷入到柔軟的沙發靠背上。“限定巧克力真是厲害,讓你今晚的腦細胞如此活躍。”
那是,我現在可是思路非常清晰可以媲美偵探——我是說毛利偵……………………
“………………??!!!”
——為什麼安室先生會對我做出好像一對戀人在沙發上看電視時的親密行為啊?!!
随着我臉頰的熱度上升,身體成正比地僵硬起來時,我感覺到背上的手臂和肩上的大手也瞬間一緊。
他不會是現在才察覺自己的行為不太對勁吧?!喂喂,聰明的大偵探怎麼能一時糊塗啊啊啊?
“那、那個?”“啊,這是……”
不小心同時發出聲,氣氛變得更尴尬了。
也更暧昧了。
他會馬上放開手嗎?可是這樣就顯得不夠從容了,總是遊刃有餘的他應該不會做這種有失風度的行為。也許他會拍拍我的肩再放開,或是自然地在接下來的聊天中悄悄松開……我大概隻能想到這兩種解除尴尬的方法了。
然而,他什麼轉移話題的話都沒有說,也沒有做任何糊弄過去的舉動。
擡眼,想在不被他發現的情況下偷偷看他,可我卻瞧不出他的神情。他早别開了臉,我沒辦法推理他的表情。
至多也就是看到他耳根顔色漸深的程度。
是、是在害羞嗎……安室先生?——我好想這麼問,但我知道,我一定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因為他總是狡猾地避開任何直接的發言。
在酒店的時候,他也總是這樣。說的什麼關系“會變味”,對我“做了過分的事”,叫我“有點自知之明”,還有什麼“你是個人太好了”?永遠都是在繞着彎兒說話。
要是現在也被他這樣繞過去的話……我會後悔為什麼要多嘴一問——果然還是退一步選擇沉默好了。
然而……我的體感時間至少過了4分鐘(也許事實上隻有40秒),他依然沒有放手。
身體太過貼近,我聽得到他喉嚨裡發出的細微聲響,似乎是咽了口水。可當我想仔細聽聽時,窗外的雨聲就忽然提升了音量,打亂了我的聽力。被這雨聲擾得心癢,比起不敢開口的膽小,好奇在我心中占了上風,并且随着雨點的極速逐漸放大。我終于還是張開了嘴:
“安……”
可才一個音就很快後悔了。肩上的手忽然一震,我想大概是吓到了他。不過這位大偵探應該不像我這麼膽小,難道他在思考别的事,所以忘記了手裡還摟着一個我嗎?
既然都開口了,我隻能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室先生,雨變大了。”
“啊,明天會更冷吧,記得穿厚實的外套和長裙。”
“哦……”
…………怎麼變成看完天氣預報後的對話了?
但是……他的手依然沒有放開。高興得有些恍惚。
不對,是非常恍惚。
就像是臉頰發燙程度同樣的恍惚,宛如在夢中的遙遠。
雨聲也跟着遠去了,現在我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耳鳴。
…………耳鳴?咦,為什麼會……對了,隻要說話就行了,肯定是太久沒聽到他的聲音,耳朵抗議了。
——安室先生……
奇怪,我明明喉嚨震動了,可是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是聲音也突然啞了嗎?
我不知所措地擡頭看向他,他的臉顯然是聽到了我的聲音,轉過頭來,神色怪異地張嘴動了動。
——咦,他在說什麼?
……他也太久不說話聲音啞了?
——安室先生……?
安室的神情變了,非常古怪的扭曲,他搭着我的手不知何時變成雙手握着我的雙肩。
他又開口了:
“…………——————裡不适嗎?你能聽到嗎?!”
啊,有聲音了。
“……嗯。”我總算也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所以剛才是突發性耳聾嗎?……原來如此,是突發性耳聾啊,我竟然知道這個詞。
放下心來的同時,才注意到剛才經曆了多可怕的事,心髒比火山噴發跳得還急,讓我忍不住求助般地拉住了眼前人的襯衫前襟,躲在他的懷裡。這樣的接觸至讓心中的慌亂漸漸平息了。
“莓愛裡小姐?”
他的手由下往上,來到了我的臉頰旁,他捧起我的臉:“剛才你很痛苦,到底怎麼了?”
原來表現得很明顯嗎……
“我…………——?!”
還沒等我說出那個剛想到的名詞,我的身體突然失重了,這是……
這是……我竟然被公主抱了!安室先生那麼強的嗎?!我以為這隻能在漫畫中出現啊!!!
這下張大嘴的我隻顧着驚訝,顧不得說話,更忘了拿起手機拍照留念。
“我帶你去卧室休息。”完全不給我拒絕的機會,他強硬地把我“搬運”到了卧室内。
這是我第一次躺到這間屋子的卧室床上。卧室裡沒有多少安室生活過的痕迹,隻有簡單的家具,讓我微妙地失望了。要是地上有睡衣或是内褲的話也許會更“有趣”吧,可惜安室透顯然不像這麼“有趣”的人,能見到那些東西的機會隻有在洗曬衣物的時候而已。
但連一些生活用品都看不到的卧室,絕對是無趣的——總算,在陽台邊的矮桌上,我看到了一台筆記本電腦。與我工作用的大機型不同,那台顯然要更小巧輕薄,我猜是新型的超極本。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他替我蓋上被子後倒未立即離開,而是打開空調,坐回到床邊拉起我的手,像是在确認體溫。
我想搖頭,但很舍不得枕頭的觸感,不想動彈,隻能用“沒有”作答。
安室籲了口氣。當我以為他是放心了時,他卻低下身湊近我,大而有神的淺色眼瞳直視着我的雙眼:“我知道你不想去醫院,但我希望你告訴我出了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