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把客廳和矮櫃整理了一遍,大約用了40分鐘。
中間順便去聽了下卧室的動靜。裡面的人似乎并沒有出來的打算。
清洗完用過的毛巾後,把曬在盥洗室的内衣替換下來,我把它們和外穿的衣物隔開放置,這樣又過了半小時。
“安室先生?”然而卧室那頭還是沒有回應,不得不感歎這屋子雖小,隔音效果真好。
我畫了幾小時漫畫,很快就到了晚餐時間,安室先生這一次做完的大餐能享用兩次,真是賺到了。
可是我的大廚卻像自閉了似的完全不理我,那我隻能一人吃完,再向他報告一聲:“安室先生,冰箱裡的剩菜我吃過了。”
洗過碗後,繼續在筆記本電腦上準備小說稿,靠着滿壺咖啡咕噜咕噜下肚,時間又過去了幾小時。
搞定工作後,就想着,為什麼那個人閉門不出呢?難道是——啊,我懂了!
“安室先生在和戀人道歉嗎?”我又試圖喊話。想當然,無人應答。
像安室這樣溫柔又聰明(偶爾有些壞心眼)的男人,外表還那麼亮眼,有戀人一點都不奇怪。雖說借住在他這裡并沒有看到類似的人物,但也許他們是在遠距離戀愛,或者就是他身邊的人,隻是遲鈍的我沒有察覺到而已。安室懂得禮數,一定會告知戀人我的存在,而能允許我這樣麻煩的人在他身旁,這位戀人小姐想必一定十分大度,比日本海還要偉大吧。
能夠放任戀人照顧一位遇到麻煩的異性,他們一定對彼此抱有極大的信任——對了,也許他們是一對青梅竹馬!長久的相處使他們相信,二十多年的感情不會改變。但現在,被我告白和(隔着毛巾)強吻了,即使是心胸寬廣如日本海的戀人也會生氣的吧,安室不得不向對方道明真心,并且發誓立刻與我保持距離,所以才開始“籠城”據守卧室。那麼,他能否得到戀人的諒解呢?而我這個闖入了兩人深厚感情裡的不速之客,又會得到怎樣的懲罰呢?請看下集——
——這些當然都是我腦洞出來的劇情。
不開玩笑地說,告白和強吻我都表現得很克制了:沒有強求他的回答,也沒有真的吻到,就算被安室當作是被狗咬了我也無所謂……若是寫在小說裡,我這樣的心态一定會被認為是單戀少女的典範——開完笑的,在對方有戀人的情況下這麼做的人根本典範不起來好嘛?隻會給故事增加新的波折而已,現在的戀愛小說已經不流行橫刀奪愛啦!像我這種角色擅自加戲的行為,别說安室再也不想見到我,哪怕他已經決定了明天就把我趕出家門也情有可原。
總之,現在是夜晚,23:32。自安室進入卧室超過了8個小時,桌上的咖啡壺已經見底,廚房和廁所的垃圾也完成了分類,現在的屋子,就像是卧室那位優質單身男性該有的夜晚,有條不紊的生活,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擾。
我望了眼放在玄關的心愛行李箱,它看上去依然像剛買時那樣,宛如一件包裝精緻的禮物。
新買的書籍在矮櫃上整齊堆疊着,但它們實在太重了,我可不想放入箱子裡。茶幾上的這束黃玫瑰擺在那裡一下午,果然還是繼續放着好了,我并沒有想保住那束花的心情。至于筆記本電腦,裡面目前留有的小說存稿,漫畫稿件,今天匆匆修改了下作為被腰斬的結局,就算被說成爛尾作品,我也隻能這樣發去編輯部了。那麼,還有什麼……
…………沒有了。
我沒有從安室那裡收到過禮物,白色情人節還有一個月,看來也不指望了。如果要說他有給我什麼,果然還是那條“親吻”過的毛巾吧——然而它此時卻和安室一起在卧室裡!
唉,真遺憾。
可是想想,又沒有多少遺憾。
想做的事都做了:喝到了波洛的招牌咖啡,吃到了好吃的大餐料理,還有三明治和草莓蛋糕;我也好好說出了告白,鼓起勇氣親吻了他,除去那時候□□這點算是有些羞恥的回憶,但那隻是怕錯過時機才這麼魯莽沖出浴室……這不是已經足夠了嗎?
和名為“安室透”的男人共同生活,到現在,此刻,已經很滿足了。
面對卧室緊閉了數小時的房門,我決定說出最後想說的話:
“安室先生,晚安。”
還有對不起——我在心中再一次道歉。畢竟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對他這麼說了。
這樣,安室先生也不會為了要不要出卧室上廁所而煩惱了——盡管我不覺得他會擔心這種事。
腦中的安室,現在是什麼樣的呢?随着時間臨近12點,我也漸漸模糊了那樣的概念。從手機上确認并删除最新一封郵件後,我把包括它的所有郵件連同聯絡方式一并删除,藏在了黃色的玫瑰花束下。而後走向玄關,深吸一口氣——用整個心肺——吐出。
——活着的人有活着的人該做的事,那就是給死者的臨别禮物了吧。
以前有個人這麼告訴我。而我現在,就要去做我該做的事了。在那出戲劇的最後,我做下了決定:
————追求自己的愛……
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最後一次合上。手裡隻有芙莎繪品牌的行李箱,這是我與那群好人——與蘭、園子、小哀最後的聯系了。而它也在我想到這件事的那一刻,被我抛在了腦後。
“還準備了行李?可真講究呢。”昏暗的走道上,宛如一堵牆立在門前,角川有藻突然開了口。“你的行李隻有這些嗎?”
“嗯。”
“還真是少啊,他對你也并沒有看上去那麼着迷嘛。我還以為你們那樣進進出出,一定有許多次……哎,我是說他一定會給你買許多玩意兒吧。”
“嗯。”
“那就是都不需要了?真不像是個女孩子啊。我還以為以你們的關系,就算有過親密行為也不奇怪。看來他也并沒有打算tiao教你嘛。”
“嗯。”
“不過那也不是大問題啦,那種經驗并不耽誤我的工作,他應該也知道吧,畢竟是生物本能。我倒是比較好奇,你是怎麼把他甩開的呢。不管怎麼看都像是纏人到麻煩啊,波本那家夥。”
“嗯。”
“沒有打算回答我嗎?我是無所謂啦。不過你要是忘了帶什麼東西,現在回屋拿還來得及哦。鑰匙的話不用擔心,我這裡有……”
“不需要。”我終于說出了第二種回答。
結果,他輕而易舉地,再一次,再二次地,把他與安室的關系傳達給了我。午前那通帝丹高中裡的電話,他暗示我他們是同組織的“同夥”,如今又明着說,安室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他知道安室還有别的稱呼,以及他有這裡的鑰匙——他根本不避諱讓我知道這些。
我暫時不想理會故意為之的他,便按照自己的步調向公寓樓下走去。深夜的樓内,能聽到他大步子的腳步聲比我輕松許多地落在身後,我知道,他一點都不擔心我會逃走。
因為是我把他叫來這裡的,叫他來帶我離開,帶我去往窩該去的地方。
————為了追求自己的愛,與,真相————
15
——那個男人滿口謊話,你不該聽他的任何話。
我多想知道,安室為什麼會認為角川“滿口謊話”呢?他在與我的每次對話中,盡管可恨,卻說的大抵是實話。
無論是最初見面時他告訴高木警官的寺院回憶,還是之後百貨商店爆炸我向他詢問那些事的時候。之後再見面已是在警視廳附近的家庭餐廳,他沒有避開我的推測,開誠布公地告訴了我,我所擁有的記憶真相。在玻璃館的最後一晚,他承認是自己殺了大家;今天,他告訴了我一部分的原因,與童話中魔法藥的存在。
将這些事聯系起來,這個人究竟圖的什麼?不斷刺激着我的記憶,他是想從中發現什麼?他為了引出我的記憶而放出更多的誘餌,那些與其說是謊言,不如說是帶有錯誤的回憶。他隻是在試探、糾正、引導我去發現記憶的矛盾與螺旋。
而他的這些話,我幾乎次次都是直接轉述給安室的,他不應該認為眼前這人“滿口謊話”,頂多認定他是個不能輕信的男人。那他是從哪裡聽來的謊言?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認識安室,見到角川之前?在隻有他們知道的情境下?或者隻是單純……不想讓我相信他而扯的慌。
那麼不僅僅是角川,連自稱“安室透”的男人,也同樣對我有所欺騙了。他過于溫柔的态度看上去誠意滿滿,卻又讓我分辨不清謊言與真相。
他理所當然地否定着角川的可信度,這當然是因為對方是殺人犯,那他為什麼不直接指出那是個“犯罪者”呢?他也沒有說對方自爆的身份存疑,是“來曆不明的家夥”,哪怕是用“那個男人不可信”這種主觀的判斷,我也能夠接受他的說辭。然而縱使有各種理由,他卻用了極其暧昧的修飾——滿口謊話。
他并沒有單純界定角川是有殺人嫌疑的罪犯,也不認為他“來曆不明”才是可疑之處的根本,而是以“他說謊”作為論調的基礎。若非他清楚對方的來曆,并且無法明說他是殺人犯(或者是避免這種說辭),以安室透的口才,還有他對犯罪的一貫态度,他不可能放過這些有力論證才對。
而他确實輕易放過了。那麼,我隻能認為,他與角川之間的聯系比我所想的更多,更多。
角川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坦露了這樣的聯系。他知道安室的租屋在哪裡,這并不奇怪,但他還知道室内的狀況,替我監視了一陣子卧室的動向,他還有意無意地提到了鑰匙……除了他們原本就有關系外,我隻能想到這是角川在故意誘導我了。
可是,誘導我不相信安室,反過來投靠他并沒有意義。即使不這麼做,我也會在失去了玲姐他們的如今,為了了解真相——正确來說,是想知道那些離去之人的死是否都因我而起——我決意主動随他離開這片街道。
那麼,安室透究竟是誰?恐怕昨天以前的我根本不會想到,我如此相信的人并不可完全信任。
自舞台劇的那通電話後,我滿腦子想的盡是這些事,竟奇怪地想起了我與安室透之間的走馬燈——
那個人剛開始在咖啡店對我是那麼客套,卻在聖誕大餐前見過角川後,态度驟然轉變。
一次又一次,我們之間出現了獨處的時機。他總是好奇着我的想法,我的過去,也熱心地幫助我度過了許多危機。是他太擅長應對我,還是我過于不擅長面對他?也或許是接連而來的災難、意外——或者還包括角川有意無意的協助。
但在發現玲姐屍體的那天,警視廳裡他對我的質問讓我第一次知道了,他對我的接近都是出于一種冷酷而理智的分析。他的咄咄逼人讓我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是如此恐怖——而我也遲鈍地注意到,我當時是那麼傷心。也許是投入了太多信任的錯吧……
但是,他又再一次對我改變了态度。他說要成為我的“同伴”,和我一起找尋真相,我不知道那是出于偵探的正義感還是他個人的責任感,我隻知道,當時的那句話于我而言,是從數起殺人案的泥潭中救贖的陽光。
在那之前,他對我時遠時近,總是與對别人的一視同仁不同,有時候惡劣多一些,有時候孩子氣了點,就像是為引起我的興趣似的,表演着多面神情。
在那之後,他對我像是摯友,像是兄長,像是戀人……他包容着這樣的我。我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看到有那麼多面的男人,我無法視而不見。
當我回過神來,确實屬于我的這五年空虛而孤獨的人生,在僅僅一個月間,已經被他的存在填滿了。
無論回憶哪一天,總會有與他相關的記憶:也許是在咖啡店的交流,也許是新品介紹郵件,或者是他牽着我的手,為我準備了茶點……哪怕是他不在的時候,我都能從别人的口中聽到他的名字。隻要在記憶裡搜索“安室透”,我的記憶書架上就會彈出無數個抽屜——那些标簽上有他名字的,全是屬于我的幸福回憶。
啊……安室透,即使連這名字都是虛假,他卻在我的記憶裡用他的存在感寫滿了這三個字。對于擁有着虛假回憶與身份的我而言,一個虛假的“安室透”又有什麼關系呢?至少我們都存在過,他存在于我心裡,而我……
心中這份滿溢的心情,讓我幾乎要落淚,但這并不是我想起了離别的傷心——不如說,我是幸福的。我是幸福地用自己的意志告别了他,在記憶最美好,最滿足的時間裡。
現在,我要任性地撕去這幾頁回憶,把它們的标簽全部塗黑——結束這段虛假的幸福時光。
我要去面對我的真相,帶着心中美好的那份虛假。
16
思緒漸漸平靜了。感覺到身邊駕駛座上的高大男人瞥了我一眼,終于看向了他:“你沒有問我為什麼會找你。”這轉往淩晨的時間段,殘餘的咖啡顯然還在發揮效果,我希望它能再堅持一下,讓我不要錯過這個男人的任何細微舉動。
他略意外地微啟了嘴,但沒有出聲,而是閉上,又張開了一次,緩緩回答:“我猜到了。畢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