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現在的情況有點複雜。黃昏的米花商店街下着不算太小的雨,我正與一個男人同撐一把傘。路上的行人如果不是趕着回家,就會瞥來意外的眼神,還有三三兩兩剛放學的女學生會駐足停下。
我不禁向身邊撐傘的男人瞧了一眼。對方馬上注意到了我的視線,轉來歉意一笑:“抱歉,是我考慮不周呢,應該向還在當班的梓小姐借一下她的傘,這樣你就不用和我共用一把傘了。”
問題倒不是這個。雖然兩個人用一把傘是有些局促,但畢竟也是他的一番好意,而且作為一名優秀的服務人員,他還适當将傘下空間多讓給了我一些。但這也隻會更引起别人的側目,畢竟平時走在路上可從來沒那麼多人盯着我瞧啊。
簡單來說,隻是我不想被人關注而已。反正身邊這位帥哥店員一定從來不在意這種困擾吧。
“我沒有介意這個。”我坦白了自己的顧慮,“隻是不想别人看我。”
果然又有一位擦肩而過的女性望了過來,似乎總算注意到這個情況的咖啡店員安室透苦笑了一下:“是太引人注目了。不習慣被别人看着嗎?”
“不是那樣,隻是感覺怪怪的。”
“那就是,不喜歡?”
我想了想,嗯,确實是這種感覺,便點了點頭。
“看來客人就和外表一樣很低調啊。仿佛是故意隐藏身份……”他頓了一下,繼續道,“不,該說是保持神秘吧,有這樣的感覺呢。”
這個人還真是如初次見面給我的感覺一樣敏銳,“隐藏身份”這個說法讓我一時心虛。再怎麼說我借用了“安室透”這個名字,而身邊這個男人就是名字的主人——咦,難道阿一叫我找的“安室透”就是……
我猛地擡頭越過傘柄看向他的臉。
“怎麼了,是我說了奇怪的話嗎?”
“店員先生……私下裡有做偵探的工作。”
“是,你是聽梓小姐提到的吧。”
“那個……”我謹慎地考慮着是否該說出阿一的事——在不确定對方是否是我要找的“安室透”前,如果一不小心給人留下奇怪的印象,反過來向他們這些偵探熟識的警察打探消息就麻煩了。幸說,阿一的背後牽扯到的可能是更深入黑暗的犯罪事實,普通的警察隻會擾亂搜查布局。
“嗯?”青年一臉期待着我繼續話題,使我沒辦法用沉默混過去。
“我……看過一點推理小說,還有,刑偵劇。”我僵硬地解釋着,“所以對店員先生很好奇。”
他露出一貫的笑容來,是與這片陰沉雨天完全不搭的燦爛程度:“不不,和毛利老師那樣的名偵探比起來,我不過隻是個偶爾做一些調查外遇委托的無名私家偵探,連成為他的弟子都是一種榮幸呢。我可完全不是推理小說或是電視劇裡那樣的主角。”
隻調查外遇的偵探不就是火曜劇場裡的蹩腳偵探嗎?總在警察面前吹噓錯誤的推理,抽煙喝酒經常耽誤工作,老婆也跑了身邊隻有天天抱怨的女兒,但意外的運氣很好總有别人暗中幫助順利解決案件——我說安室先生,你年紀輕輕就擔當這種搞笑中年角色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完全聽不到我内心吐槽的安室,還是一臉笑意:“說到小說,不隻是今天早上,之前我也有在書店看到過客人幾次,你經常去書店是因為喜歡讀書嗎?”
“嗯。”我點點頭。基本上來說,在“這裡”生活的一切我都很喜歡,包括逛店和走在雨中。
“今天去書店也是有想買或者想看的書嗎?”
搖頭,我可沒有太多的錢拿來買書。“我隻是去‘巧遇’而已。”
“巧遇?是說與人的邂逅嗎?”
“和不知道的書。”
他笑出了聲:“原來如此,真是有趣的論調。那麼你每天都會有很多巧遇呢。”
“嗯。雖然今天隻有一次,還是戀愛小說。”
“你是比起戀愛小說更喜歡推理或者犯罪小說嗎?”
點頭點頭,拼命點頭。不說是為了阿一身後的謎團與幸追逐的案件,我本身也對這方面有很奇妙的興趣——要怎麼解釋呢,就好像我前世是個偵探或者推理小說家那樣。
“那最近的書店宣傳一定很合你的興趣了。”他的語氣忽然變冷淡了,我猜可能是氣溫的關系,他沒有穿外套就從店裡出來了。盡管現在是六月,可穿着短袖淋到雨水的話還是會冷的吧。“比如蹭連續兇殺案的社會熱點推出的偵探刑事書單。”
可聽到這個話題,我卻并沒有感到興奮。這是幸至今的人生裡最痛苦的事,我沒辦法用娛樂消遣去看待。
“這我倒是沒……”但轉念一想,他如果是毛利偵探的弟子,那豈不是可以從他那裡打聽最近案件的新進展?沒想到和警察呆久了我也可以那麼機智啊。“那個,也不是沒興趣。”我強硬地扭轉回答案,“可是新聞上都,沒有什麼消息。”
“那是當然,在案件完結之前,很多調查線索與進展都不會對公衆公布。”
“防止兇手根據報道反偵察嗎?”
他眯了眯眼,大概是因為路上恰好有一輛車恰好亮起了車燈,我這才注意到天色比剛才更暗了,一方面,雨聲也漸響起來,我需要費一點注意力才能聽清他的聲音:“你好像對這方面有一定的了解呢,也是看電視劇和小說學來的?”
“不全是。”還有一部分是幸那裡聽來的,不過既然面對的是偵探,我還是少提幸在做私下調查的事吧。
店員好聽的聲音繼續在雨中響起:“那麼看來你很有當偵探的天賦了。”
“可是我對外遇沒興趣。”
“那真是太遺憾了,哈哈。”
他笑了幾聲,步伐唐突變慢了。我以為他是見到了熟人想和對方打招呼,可我看着前方的行人都趕着路,部分向街邊的店鋪内走去。除了我已經很熟悉的米華書店招牌外,視線內隻有書店旁的小巷前拉起的黃色警戒線比較惹眼了。
不出意外地,他引領着我走到那被封鎖的現場前,停下了。地面上被白色膠布圈起的部分應該是死者屍體當時所在的位置,周圍有零散的數字标識證物位置,似乎還有腳印被圈住了,但由于雨勢變大,這一切都沒有很好地被保護下來。
“現代偵查中,證物以照片錄像等形式留存,主要是因為這些都僅僅是證據鍊的一環。”身旁的大偵探弟子突然開口,“關鍵證物依然是兇器和相關的兇手身體痕迹,但是很遺憾,這一次似乎又沒有留下呢。”
“這裡是案件的現場嗎?”我之前聽到了他與那位小學生柯南的對話,但還是多此一舉地問了下。
這當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對。離上次酒店那起相差的時間很短,還不清楚這是對警方的挑釁或是模仿犯所為。”
“難道不是七年前的犯人嗎?”我隻聽過幸的推理,自然習慣地這麼認為。
他意味深長地瞥來一眼,似乎在思考我說這話抱的是何種心态:“之前的案件被證實了與七年前的連續兇殺案是同一人所為,但并不能證明這一起也是。”
“哦……”
“還是你‘認為’,這些事件都有一個共通點?”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可似乎回答得太快了,讓他微微皺了眉——這是嫌我放棄思考太快麼喂!
“但是犯人每次的犯案并沒有明顯的共通點,無人經過的地點,女性重傷緻死,找不到兇器,下雨天,僅僅隻有這些聯系還不足夠。”
“兇手不是會留下指紋嗎?”我記得昨天是聽到這麼說的吧。“所以才證明了是七年前的犯人。”
他沒有再看向我,而是盯着地面被雨淹沒的白色指示貼,緩緩道:“通常來說,指紋是慣犯,特别是惡性殺人案的犯人最不易留下的證據,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會想盡辦法消除這些痕迹。所以有沒有想過,兇手是故意留下指紋的呢?”
“故意?那樣不是會被抓到嗎?”
“萬一就是想被抓到呢?”
我聽不明白了。是他這位偵探說得太隐晦還是我太笨了?算了,是我太笨吧。“那個,我不明白。”我老實坦白。
他總算又轉向我,咬字清晰地解釋:“也許是模仿犯或共犯慫恿七年前的犯人一起作案,或是騙對方在那裡會面,以此留下證據以逃脫嫌疑。或者是真兇故意留下關鍵的指紋證據,而後親自銷毀手指部分,以使警方在逮捕他以後無法使用這一關鍵性證物。”
“銷毀手指……”聽着好像很痛的樣子。我不禁握緊了拳頭,怕我的手指們消失不見。
沒有注意到我幼稚的舉動,安室透繼續着推理:“但是,也要考慮到這個犯人并非是傳統的表演型殺人犯,他對于犯罪的需求多于保證自身安全的需求,極有可能在某種情況下沒有顧及到消除指紋,亦或是根本對這些毫不在意,就像是……”他的眼神又看向了地面。我注意到那裡是已隻能看見輪廓的腳印。
“這個腳印也是兇手的嗎?”
“也許不是,這個尺寸應該是一位女性,或是體型嬌小的男性。根據體型判斷我傾向于這是死者的腳印。”他停頓了幾秒,在我還在猶豫是否要捧場喊個“好厲害”時,忽然又說了下去,“不過,如果早年對兇手的側寫屬實,那麼兇手是一位小體格的男性,留下這樣的足迹也并不意外了。”
“小體格的男性……”我想了想,“像是我一樣的?”
“對,像是你一樣的。”他又露出了微笑,似是對我的猜測的肯定。
“…………那個,我不是兇手。”
“哈哈,我可沒有那麼說呢。”
好吧,是我自己說的。
11
“米花城堡公寓1807室,我沒有記錯吧?”
來到樓下時,他熟練地報出了幸家的地址,我好像明白幸為什麼會訓話了——被這種敏銳的偵探知道那麼多底細,感覺并不好。仿佛隻給他一個1,他能一個人加到100似的,隻有0才最安全。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看着站在我下一級台階的暴雨中,隻身撐着傘的青年,我又開始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非常失禮。
“嗯。”我含糊地應了聲,“謝謝你送我回來,店員先——”接下來還沒等我說完,他突然一把将我從公寓大門前拉下了台階。
“……唔!”我就這麼又回到了暴雨中,匆忙的動作讓我倆瞬間都淋濕了。
我剛想擡頭質問身後的他要做什麼,卻見大樓門内沖出了好幾位中年婦女,興沖沖地完全不看台階上是否有人,撐開傘便從我幾秒前站着的地方沖撞而去——若我還站在那裡,此刻怕是被她們撞翻到了台階底下成為新的一階。
“7點米花百貨商店2折大搶購!姐妹們沖呀——”“走!!!”絲毫不在意如今的暴雨,今天的主婦們依然在為生活戰鬥。
望着她們逐漸遠去的花傘,我想2折還是挺值得這麼沖的,隻是……一陣哆嗦從肩頭傳來,我還沒來得及吸一吸鼻子,就被店員反客為主帶進了正要關上自動門的大樓内。
“抱歉,最後還是讓你淋到雨了。”電梯内,他向我道着歉,“明明說出送你回來的人是我,卻讓客人最後變成了這樣……”
我邊注意着樓層指示邊搖着頭:“沒關系,反正店員先生也淋濕了,所以……”算扯平吧。
他又笑了:“結果我們都濕了呢,可真是多災多難的‘雨男’啊。”
某方面來說也确實是(讨論)雨男害的啦——嗯?
走到房門前我才注意到我竟然就由着他跟上樓來了。可是現在我再提出請他離開或者提議跑去别的地方,都很沒禮貌也毫無理由,于是我隻能硬着頭皮摸出鑰匙開門。這個時間點幸應該因為大雨會耽誤一班車吧,美雪則在超市買菜。幸好幸好。
更好的是,我原本貼在門牌《赤坂》上方寫着歪歪扭扭“安室”兩字的紙條,因為膠帶粘性太弱而垂了下來,恰好擋住了原來的赤坂二字。這下這位偵探應該不會知道我的同住人姓——
“哎呀,門牌被擋住了。”他果然在看門牌!
我趕緊把門打開,半強迫地把他拉進了屋内:“店員先生請!進!”
“真不好意思,打擾了。”他禮貌地替我關上門進了屋。
從浴室取來毛巾給他後,我原本也想用毛巾随便擦一下。結果因為身上又有口罩又有帽子的,還有臉上的藥膏貼,濕了之後反而更難受,我便打算回屋換套衣服再換個藥。當然要是能有機會沖個澡就更好了。
“我能借用下你家的廚房燒個熱水嗎?你若是想洗澡也請便。”這位店員說得好像這裡是他家一樣。
雖然我知道有陌生人在屋裡擅自離開是不對的,可是眼前這個人有固定工作和社交圈,這棟公寓樓進門起也有數個監控,他若是真要行竊或是做什麼别的事,那才是真的腦子不對吧。
于是我放心地進了浴室,把這一身濕漉的衣服全脫下後,總算釋放身心地洗了個熱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