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客人,我自然不能隻顧自己享受,像是打仗似地迅速搞定後,我拿起架子上的浴巾才想起一件事——我忘了拿替換衣物——沒辦法,因為平時都是美雪和幸替我準備好放在架子上的。
“我還真是個小孩子……”
深刻反省幾秒。然後隻能自己出門回房間拿了,唉。
打開門,果然幸和美雪還沒回來,客廳隻有正把一杯水放到餐桌上的安室透站在桌旁。
“……”
“……”
因為視線突然對上,這還是有夠尴尬的,我們兩人同時愣在了原地。雖然我習慣了在屋子裡這樣走動,但對方似乎并沒有看到别人赤身的習慣,顯然他的臉部有一瞬僵硬的變化。
“……變黑了?”好像是這樣沒錯。
“啊……”似乎我的聲音讓他回了神,他立刻别開了視線,張了張嘴卻遲了幾秒才發出聲音來,“……抱歉。”
“沒關系……”不知道他在道什麼歉,我也隻能這麼回應。
“是忘了準備替換衣物嗎?”
“嗯。”
“那麼請去換上吧。……這樣會着涼的。”
我點了點頭,轉身走回房間,進門前又回頭瞧了他一眼,他十分故意地再次挪開了目光。
直到我換上幹淨衣服才想通原因——糟了,僞裝成男人被發現了。雖然是我自己暴露的啦。
不過這件事隻要幸不知道,我就不會被訓話了,這麼想來也不太糟嘛。而且店員既然有(疑似)前女友,看那反應也沒有特别驚訝,肯定早就習慣了。
這麼一想我就放心下來,便安心換上了在家穿的衛衣,回到客廳時,他已經在餐桌旁坐下,手裡的水杯也早已喝光了。我覺得這是個好話題,便想問他要不要再喝一杯,不想他卻先我一步開了口:
“……我以為你是男性。抱歉。”
什麼,道歉原來是為了這事。我邊用毛巾擦着濕漉淩亂的短發邊走到他身邊,試圖安慰他:“沒關系。我是故意扮成男孩子的,因為說這樣比較安全。是我沒向你解釋。”
“……我要道歉的不隻是這個。”
“?”
安室又是一臉苦笑:“直到剛才,我可是都在懷疑你是兇手呢。”
……原來這一路回來他突然提起案件就是因為這個嗎?可是——“懷疑我?”怎麼看我七年前都不可能……不對,17歲已經殺得了人了,而且按照幸的說法,那時候的兇手正是中學生的年紀。
“這隻是一種錯誤的直覺……”他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隻見他擡起手捂住了嘴,發出來的語句都變得細小沉悶了,“該說是你出現的時機問題還是我的武斷……從你出現在商店街後我就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真是奇怪,我隻是看個書買個布丁偶爾玩玩抓娃娃機,怎麼就像兇手了。連環殺人兇手有這麼閑嗎?這個人果然是蹩腳偵探……
“雨男殺人事件與七年前的雨天連續殺人事件為一系列案件,通過上次在酒店采集的指紋對比,與七年前最後一次襲擊事件留下的指紋為同一人。”自稱“偵探”的男人突然開始陳述大家都知道的事實,“當時唯一的幸存者與其家屬目擊者留下的筆錄裡,描述兇手為約15歲,身高160以下的少年。”
他說的就是梨花和幸了。聽到熟悉的人被别人用這麼陌生的态度描述,我心頭一涼。在别人看來,這些案件的受害者,都不過隻是“受害者”“死者”“赤坂梨花”這樣冠上了名字的符号而已。可是我的腦中卻清楚記得她們的模樣,記得幸提起過往時讓人難以呼吸的壓抑氣氛,記得每個夜晚想象她們當時的痛苦時心中的窒悶。
好想告訴他她們是确确實實有名字的人,可是理智壓制住了我,我知道這是隻有當事人才能告訴别人的秘密。
“……哦。”我佯裝輕巧地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所以你覺得現年24歲,身高160左右的我,很符合這一描述?”
“不僅如此。”他自然接話得好似不在說我是犯人,而在和我聊今晚吃什麼一樣,“犯人活動範圍也與過去不同,而你是恰好最近才來到米花町的不是嗎?”
“嗯。”
“犯人的反偵察技巧顯然較之過去更專業了。盡管留下了指紋,但正如我之前的推測,極有可能是為了逆向擾亂搜查,或是為了告知警方這次案件與七年前的聯系。此外,與七年前粗糙的殺人手法相比,最近幾次的更為利落:緻死傷也好,毆打傷也好,犯人很清楚如何制服體型相當的女性。這顯然不是正常度過七年日常生活的人就能簡單做到的,我想他在此期間研究過不少推理、刑事類的材料吧。客人也是比起戀愛小說對這類更感興趣吧?”
“嗯。”
“接下來,犯人的兇器是什麼呢?一直以來都很清楚的是,七年前兇手使用的兇器都是在兇殺現場選擇的,有過石頭,磚塊,清掃工具,自行車,電鑽機,電鋸等。而最近的案件裡盡管也有使用環境裡的器具,但有一件棒狀兇器是從未在現場留下過的。那麼是兇手帶走了嗎?我認為是這樣。你猜,那是一件什麼兇器呢?”
把兇器帶在路上,還是棒狀的,這怎麼想都是棒球少年吧!……抱歉,我不是故意陷害棒球少年的。
他見我沒回答他,似乎略掃興,語氣帶了點遺憾:“是傘。我認為犯人之所以選擇雨天動手,正是因為可以快速回收兇器,通過雨水沖刷也能很快清除雨傘上的血迹,而後混入人群中,随便找一家店的置傘架擺上後,戴上自己衣服上的兜帽離開——畢竟雨中戴着兜帽不帶傘的人也不是沒有,對吧?”他就這樣看着站在一旁認真聽講的我,露出意味不明的淺笑。
“……是我。所以才會懷疑我的嗎?”
“所以我說,”他笑着搖了搖頭,似是無奈,“是我的直覺出錯了呢。”
作為偵探的他似乎因為這個小過失有些失落,見他不自然地撫摸着手裡的空玻璃杯,我忍不住想安慰他——盡管我并不清楚為什麼會有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想法。隻能說我并不讨厭這個人,所以……
“那個,我想你的推理,應該沒有錯。”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嗯。”我是不是回答得太快了?“呃……”我在腦中尋找能印證他的推理的理由。
可他卻又笑了起來:“還是那樣直白呢。”而後突然看向我的臉,“臉上的腫消下去了嗎?”他的手仿佛是要撥開我臉上的發絲那樣伸了過來——而後還真的這麼做了。被他輕撫到的臉頰一側微微刺痛,我本能地抖了一下,是昨天挨踢的遺留。
“藥在哪裡?我來幫你敷上吧。”他溫柔說道。
12
一旦誤會(雖說是他對我單方面的誤解)解開,青年的态度就像是回到了我最初對他的印象那樣了,熱心,好意,溫柔,明明窗外還下着雨,他卻像是這室内的陽光一般溫暖。
他纖長的手指在我的臉頰邊滑動着,藥膏的清涼感配合着他的指尖動作,癢癢的,讓我不禁瑟縮了一下。
“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放開手問我,“還是很疼嗎?”
因為他的手就在臉頰旁,我沒辦法搖頭否認,隻能用嘴巴直接說了:“不是,隻是有點癢。”
“癢?”
“店員先生的手指很長,比小雪和幸的還長。”
“聽這名字,你的同住人應該是女孩子吧?”
“嗯。”
“那當然是會比她們長一些的。”他笑着替我順起了額發,我注意到他開始把一些過長的劉海挪開,稍稍避開了些。“抱歉,讓你不舒服了?”他主動問。
面對這樣的疑問,我很難回答。我并不覺得讨厭,但是幸說過,我的臉最好不要讓太多人看到,或者正确來說是——
“……眼睛。”
與我面對面正對坐着的男人說道。我被他突然說中心事吓了一跳。
“……哎?”
“前面的頭發過長,會讓眼睛的視力變差哦。”他笑着,繼續擺弄起發絲來。
原來是說這個,看來他還沒有注意到“那個”,我心中悄悄松了口氣。随着頭發逐漸被撥開,他的神色變化并不如我預想的那樣會有一瞬的驚訝或是呆愣,反倒是越來越溫柔,眼神中流露着一種莫名的溫度。
他的雙眼逐漸靠過來,也許是眼前這人的存在感太強,我竟然開始聽不到外面的雨聲了。可是,我從他的雙眼裡看不到太多東西,除了倒映着的我的臉外,他的眼裡沒有别的了。
——這種說法好像有些奇怪,怎麼像是那些戀愛小說……對了,就像是今天看的那本裡的語句那樣。我明明不喜歡這樣的書籍,可是現在卻隻能想起那裡面的文字。
——這也不對啊,又不是在演純愛偶像劇,我為什麼要想到那些話,而且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突然的沉默不會很尴尬嗎?我選擇……
“……那個,我明天會去拿書。”——打破沉默。
他收回了手,終于退到了安全距離外。這讓我悄悄松了口氣,我這才察覺到剛才胡思亂想的時候是多麼緊張,突然就這麼不自在起來。
“那個……明天,可以嗎?”我又再度問了一遍。
眼前的男人笑意滿滿地回應我:“我在波洛等候你的到來。”
一瞬間,我有種奇妙的感覺。
等待這種行為,在我看來一直是非常不可信的。等待的結果無非是兩種——等到了痛苦,或是沒等到的痛苦。曾經是這樣。
但是,在阿一将我送到那間圖書館,在我等到了幸的到來後,我知道等待還有第三種結果:喜悅。
也會有等待得來的好事,這個世界上竟然也有這樣讓人開心的事。
而如今,我要讓别人等待了。我會讓他等到怎樣的結果呢?我還不知道。
但我,迫不及待地想快點到明天。
“安……”想叫出他的名字,但果然名字一樣這種事,說出口來反而古怪,我又隻能改口道,“店員先生……”
還沒等我說下去,一道聲響吓到了我,我往發出聲響的地方望去,大門砰地一聲就開了——剛才應該是鑰匙打開門鎖保險的聲響。
“我回來晚了,剛才去署裡問情況又——”
這個嚴肅的聲音顯然是赤坂幸。我趕忙迎了上去:“幸,你回來……”
再一次打斷我的,又是她制造的聲響——她的公文包落在了玄關上。
“——降谷先生為什麼會在這裡?!”
幸可真奇怪,把包扔在地上又對着自己家說出奇怪的話……
“……降谷……先生?”
我回過頭看向屋内的第三人。
不久前還在那位自稱“偵探”的咖啡店員安室透臉上的笑容,連一絲溫度也不存在了。簡直就像是一個白日夢被幸戳破了一樣。
此刻在我眼前的男人,闆着一張臉孔,完全不像是咖啡店員該有的神情。
冷酷的男人,震驚的女人,還有,我。
為了打破這僵持的氣氛,我隻能吞吞吐吐地弱弱問上一句:
“那個……降谷先生,是誰?”
兩秒鐘内,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