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果然…運動……不太适…合我……!
“哈…哈…哈……”
鼓動耳膜的喘氣,我正用沉重的步伐努力攀爬着樓梯。
我明白不必急于這一時。這棟大樓的正門從内部鎖死無法進入,隻能走樓背後逃生用的外部樓梯。既然隻有外部樓梯可走,那天台上的人若要離開,也隻能通過這裡。因此無論我或早或晚到達天台,總能遇見對方。
但是,我急切地想确認那道人影是否是我想見到的人。我甚至顧不得确認安室是否有在我身後,隻專注于大樓頂。
“……到底…是有…幾層……”我浪費着所剩不多的體力依然擡着頭,不覺抱怨。
“15層。”有人回答我。
聽起來也不算很高嘛,還沒有幸的公寓高呢。腦中這麼吐槽着,可身體卻不聽使喚,我總算知道綜藝節目上經常說的缺乏鍛煉是什麼了,果然運動維持體力還是……呼……很重要的。
“這裡…是……”來來回回的台階太多,我一時算不清這裡是幾層。幸好又有人回答了我:“應該是10層吧。”
什麼……還有5層?我慢慢停下了上升的腳步。
“要休息一下嗎?”
我這才意識到,這一直在回答我的聲音是從身後很近的位置傳來的。邊喘着氣,扒住樓梯扶手的手臂換了個姿勢,使我扭轉了方向望向身後。
完全不像是跑了十層樓的樣子(也許他根本沒跑吧),店員安室透站在我斜後方,似是在等我這一回頭地向我伸過手來:“還是說,我帶領你上去比較好?”
我真是搞不懂這個人。一般人在這時候不該問問要做什麼嗎?或者驚訝于我如此緩慢的運動,順帶嘲笑一番。
“我…不擅長……運動……”為了防止被嘲笑,我幹脆先自白了。
結果他果然笑了:“你一口氣跑來這裡的10層,那當然是會累的。”可他自己卻是一臉輕松。
“店員…先生不也……”
“我隻是很普通地走上來而已。”
顯然我自以為有努力的奔跑,在這位看來和走路的速度沒有區别。這打擊到了我剛才還滿腦子想着要上去的沖動,現在的我反而完全不想動彈了。他幹脆主動拉起了我另一隻手,用男人的力道支撐起了我的半身:“接下來慢慢走吧,還好這邊的樓梯允許兩個人并行,你多倚靠我一些也沒關系。”他眯起眼,露出一貫的微笑來。
被他帶領着又走了幾級台階,我卻感覺根本沒休息到,雙腿還是發脹着,微微顫抖着,倒是喘息聲稍稍變輕緩了。
“果然還是休息一會兒吧?”他又問。
我随口“嗯”了聲,卻在調動幾乎缺氧的腦細胞去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他會問我要去哪裡嗎?要做什麼?看什麼東西或是人?反正以這位聰明人的才智,絕對不會認為我隻是來運動一下身體,或是想逛街什麼的。等到他提問的時候我該如何解釋?我必須現在就盤算好……
他突然靠了過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抱你上去,這樣會更輕松一些哦。”
嗯這個提議倒是也不錯…………不是,這是開玩笑吧?“那個……我不是小孩子……”就算是沒啥常識的我也知道,隻有小孩子才會被成年人抱着行走。我這麼大個人被抱起來,怎麼想都很危險,而且,也許還很羞恥。
“不會有别人看見的。”分辨不出真假的建議叫我忍不住抽回了被扶着的手——我想我們并沒有這麼熟。
“好吧,我們還是慢慢走上去。”
他的語氣略顯遺憾,看來這并不是玩笑。不過卻因為這麼個小插曲,我身上的疲勞瞬間減輕了。與其說是心理上的輕松,不如說是站在原地十幾秒的時間就讓我的肌肉得到休息了。
接下來的5層樓走得很慢,我也總算平穩了呼吸,打從心裡感謝發明電梯的奧的斯,并且向他發誓:我以後去高樓的上層一定選擇乘坐電梯。——至于對發明樓梯的人,我隻能說對不起了,我是退化的人類。
仿佛聽到了我的心聲,又伸手拉着我一層層拾級而上的安室說道,“要是有電梯就輕松了吧。可惜這裡是已經廢棄的大樓,看情況最近也沒人管理,電力系統應該早就切斷了。不過……”
他頓了頓,回頭望過來:“為什麼你會想到這距離酒店150米左右的廢棄大樓樓頂去呢?”
……這個問題出現的真是時候,看來他是覺得現在問我一定會得到答案吧。畢竟剛才腦袋發熱,什麼東西都想不到,現在無論是虛構或是真實的理由,我都能好好表達了。
我抿了抿嘴唇,也多虧現在思路清晰,我清楚自己沒必要回答他的問題,反過來問他:“那是我的自由。你為什麼要跟上來?”
畢竟自由的我想去哪裡可以由自己決定。是他擅自跟着我到這裡,因此我沒必要向他報告我的理由。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回應,步伐停了下來。見離天台不過1層樓的距離,我便再次掙脫了被他牽住的手,加快上樓的速度。這回不用等我喘息,就輕易到了目的地。
可我沒有興奮,因為我的期待落空了。這不及酒店天台三分之一大的面積裡并沒有我想見的那個人。——難道剛才我在電梯上瞧見的人,隻是一道幻影嗎?還是說……
“……死神隻有死時才看得到?”
我不敢置信,直接繞着天台邊逛了一圈,可這裡既沒有其他的外部樓梯,也不存在電視劇裡可以利用高低差逃離的其他大樓,周圍除了酒店外,隻有一片不足10層樓的建築與綠地,很難想象會有人從15層樓高的建築跳下去離開。
——一般人的話是這樣。但是對方如果是死神,我就猜不準了。我努力從各種書本上尋找與“死神”類似的人物,卻還是不理解他。也或許是“他”在我心中過于特殊,以至于我的記憶對他進行了過度美化。
總之,我對這一次的落空沒有太多失望。我早已習慣了失望。
我毫無目的地張望着大樓能見的風景,熟悉而又陌生,也許是酒店高處的風景讓我回想到了過去,才使我産生了那抹幻影吧……
“那邊是米花商店街。”身邊響起的溫柔聲線再次提醒了我還有他在。安室望向我對着的方向,仿佛我們從一開始就在這裡看風景似的,悠閑地說“你看,毛利老師的事務所,從這裡能看到一點呢。”
我對那片地區并不熟悉,自然完全沒找到。
“那邊是2丁目,工藤宅邸與阿笠博士家。”他又指了一處地方。
這就純屬尬聊了。“我不認識。”我隻能如此回應他。
“抱歉,是我認識的人呢。”他自嘲般地笑了一聲,“還有那座山丘……路良院的時永霧家。”
“奇怪的姓氏,也是你認識的人?”
他的笑容收斂了些,“算是吧,确實也是個奇怪的家夥。”略顯苦澀的語氣倒讓我介意起來。
一般電視劇裡,男人會表現這種态度都是因為……“前女友?”噫,不小心脫口而出了。
安室一愣,卻一掃之前低落的情緒,揚起眉角,笑出了聲:“不是這樣,你猜錯了。”
什麼啊,害我多餘的八卦了起來。一定是美雪的影響,唉,真是不能多看奇怪的電視劇和小說。
——“是現在的,哦。”
他調皮地在末尾多加了一聲語氣詞,心情是異常的好,我一時吃不準他說的是真是假。
回想了下之前在咖啡店門口撞見的與他有所糾葛的女性,看他的态度,應該不是在說那位(所以那個是前女友嗎),果然帥哥的感情經曆就是豐富,才不會像電視劇裡那樣都是新手童貞。
“哦……”不知如何對話下去,卻唐突想到昨天發生在幸家的事,我更尴尬了,“那我昨天還真是……對不起你的戀人。一般女性要是知道戀人撞見其他異性的身體,多少會吃醋的吧。”
他的笑容一瞬間變成了别的表情,似是意外又似乎又别的情緒,但很快他又延續了之前的笑臉:“我想她不會介意的,和一般人相比,她有些奇怪。至少我還沒有見過她吃醋的樣子呢。”說到這兒,他還多了一份誇張的歎息,似乎很遺憾這一點。
“那個,店員先生是想看女朋友吃醋的樣子?”
他笑出了聲:“要是她會就好了。可惜,她非常大度,仿佛有着像國土一般寬廣的内心呢。”
這是什麼形容——“那你的戀人不就像國家一樣……”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停下了吐槽。
看向他的臉,他的笑容從原來的愉快變作了得意,還點了點頭道:“可以這麼片面地理解哦~”
這下我明白了,他是在跟我開玩笑。雖然是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胡話的我不清楚,但剛才說的“戀人”絕對不是他一開始提的那個奇怪名字。沒想到我竟然在這個話題上被耍了,盡管我也沒指望能聽點八卦,但這種挫折感真是讓我很不愉快。人和人之間已經沒有信任感了……
我郁悶道:“我以後不會再和店員先生提這類話題了,反正都會被這麼蒙混過去。”
“要說蒙混确實是有,真是抱歉呢。”
他毫無誠意的道歉,反而讓我開始對那張笑臉産生了戒備。不過盡管此時我對他的信任度已經直線跳水了,但我還是很感謝這個話題的出現。它順利轉移了原本的重點,讓我可以自然而然地從大樓離開……
——“而且要說蒙混,我還沒有你那麼擅長。”
“……!”糟了。我收回了正要轉身而去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觀察起他的表情來。
自稱私家偵探的青年還是那副看不出深意的鄰家笑容,看來我隻能放棄從他臉上揣測意圖了。“一直聊我的戀人,就算是我也會害羞的呢。公平起見,是不是你也該聊聊自己的事呢?”
“我……沒有可聊的。”我避開他的目光,心虛地觀察起了不久前我們待過的那棟酒店。為了裝得像一點,我還把手臂撐在了天台的圍欄上。
可聰明人是不會被這麼糊弄過去的。“沒關系,我提問,你來回答就行,畢竟要公平一點嘛。”他也伸手抵在了欄杆上,就像是和我并肩看風景一般:“隻可惜這裡的視野不怎麼開闊,若是站在酒店頂樓,一定是不一樣的風景吧。”
“嗯,那邊離天空更近一點。”
他又笑了一聲:“你總是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呢。即使大樓再高,也不會離天空有多近的吧?”
他說的沒錯,“死神”也說過類似的話。雖然看過幾本科學書籍後我已經理解了科學上的概念,可是“最初”對天空的認知已經養成了習慣,對我而言,離天空更近=離地面更遠,那樣會讓我多少安心一些。
不過即使他說的沒錯,我還是多少有些不滿:“又說别人奇怪……”這位小哥是不是總在用懷疑的眼光看别人,一會兒把我當成嫌疑犯,一會兒又是怪人。
安室離我站的很近,自然聽到了我的嘟哝。“抱歉,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換一個詞——有趣的人,這樣說如何呢?”
——嗯,聽上去确實沒有“奇怪”來得微妙,可我也不喜歡這個詞。
“……我不有趣。”有趣就意味着會引起人的興趣,我一點兒都不希望被注意到。“我也不想成為别人的樂趣。”
“樂趣……”他像是聽到了有趣的話題,又笑了,“不好嗎,成為别人的樂趣?難道你不希望讓别人在意你嗎?”
“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注意到我。”
“那我可是要辜負你的希望了呢。”
他笑得越壞心眼,我越覺得他是在故意招惹我。要我說,這個人自己才比較奇怪。我忽然明白他為什麼有奇怪的戀人了,真是天生一對。
不過算了,話題要是繼續這麼蒙混下去也不壞……
——“畢竟我接下來還想更了解你一些。比如說,你在看監控的時候想的是什麼,你在觀光電梯裡想什麼,你在到達這裡之後又是什麼想法呢?”
……結果還是繞到重點了,但我還沒有笨到傻傻回答他的地步。經過這兩天的接觸,我還一度被懷疑過,我多多少少對他的話術有了些心理準備。
仰起頭,我思考着要怎麼回答他才能适當制止他偵探的好奇心,又能恰好達到不暴露我的過去的程度。如天氣預報所言,下午的天氣又陰沉下來,厚重的雲層把天空壓得很低,好似快要把酒店的天台吞噬一般。那裡在不久之前還是兇殺現場,而在那裡……
我終于想起了真正的重點——美雪,為什麼會出現在監控裡?
17
我曾經在某棟高樓的天台遇見過“死神”。
那大約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的我拼命逃離地面,找到了一處可以上去的高樓後,我登上了天台。我不知道那裡離天空有多近,但至少離地面是遠了不少。我在那邊看着太陽落下,天突然變黑了,然後開始飄散雨水。城市的盡頭明明還有一半落日的餘晖,我所在的樓頂卻下起了雨來,我驚訝于這樣罕見的景象,徹底忘記了原本的目的。
接着出現了一個男人,他困擾地看着我,告訴我“雨中不應久留”,把他的帽子和外套讓給了我。
男人點起了一根煙,因為他問不出我來這裡的目的,幹脆就擅自說起了他自己的事。他說他在找“制高點”,沒想到被我捷足先登了。他還以為是眼花看見“天使”了。
他說如果我是天使的話,他則是帶來死亡的使者。我把他叫作“死神”。
他告訴我許多我不知道的事,也讓我知道了火與煙的危險,當我開始能逐漸訴說自己的故事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黑夜與驟雨,天使與死神,放在一起還真是很古典的劇情呢。”
他總是說奇怪的話。但我全都記得。
“我可不會輕易做下承諾,畢竟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那可真抱歉了,我就是這麼不讨喜的人。”
“這一次來日本,我還不能‘帶走’東西。不過下次的話……”
可惜沒有下次了,我與死神隻有那唯一一次擦肩。那也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你是說,那時候你打算自殺……我該這麼理解嗎?”
在我道出了與“死神”的那一次邂逅之後,安室皺起了眉頭。總算,他讓我看到了人性化的一面,而不是像一個微笑廣告招牌的主人公。
這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想大概是吧。”我也不确定地回答了他。
“為什麼?”
“因為不有趣。”他一臉困惑,讓我不得不補充道,“我當時的生活,并不有趣。”
他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他似乎感覺到了我想表達的痛苦,企圖感同身受,可他不可能想象到我的真實經曆,結果,那也不過是他單方面的理解罷了。我并不打算糾正他的想象,随他以為我當年是個中二病堕天使什麼的。反正關于校園欺淩引起的自殺這十年來也并不鮮見,普通人随便理解一下便是了。
“所以,我剛才以為我看到了他,便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這句話立刻把他的思緒從想象中帶了回來。他瞥了天台通往室内的鐵門一眼,似乎很不高興我打斷了他的思緒:“如果不是你看錯了,那就是說對方進入室内離開了。”
“可是大樓正門……”
“我們隻知道大樓正門從外側無法打開,并沒有證據表明内部也無法打開啊。”他一把拉過我的手,将我牽引到鐵門前。把很輕松地就被轉開了,一點都不費氣力。“看來這裡的管理并不嚴格。我們下去看看吧。”
他說完後,下巴動了下,此時他的态度已與我們走外部階梯上來時的輕松完全不同,聲調也低沉下來了。不知是我的話題太過沉重,還是他想到了令他不快的事。
我們沿着室内的樓梯慢慢下樓。室内沒有電力,自然電梯和照明也無法使用。不過我們很快習慣了樓道的黑暗,默契地一同下着台階。
“十年前,”他唐突地開啟了新的話題,“路良院那裡發生過一起火災。”
“是店員先生女朋友家嗎?”我循着剛才的記憶,算是還能跟得上他的話。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道:“火勢很大,将整座寺院大部分燒毀了,其中甚至出現了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