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盡管遲了幾天,我還是趁着正在談案件的興頭将那天離開波洛咖啡店的原因告訴了安室透——我認識雨男,甚至能認出雨男這件事。我原以為他會對隐瞞重要線索的我大發脾氣,卻沒想到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給我端來了熱牛奶。
我不敢多說話,乖乖喝起了牛奶。這時候可沒膽抱怨怎麼不是咖啡或紅茶,盡管我喝習慣了那些,牛奶對我而言始終陌生了點。
他把原本在餐桌對面的椅子拉到我面前,近距離坐下了。在這種距離下被盯着看,我深刻認識到自己真是一個膽小的人,不然我不會如此心虛——我已經後悔說雨男的事了,真想把雨男從記憶裡删除掉——但這不可能。
“感覺如何?”他突然開口問我。
看來他一眼看穿了我的心虛,我既然逃不過偵探的眼,還是承認好了:“感覺怪不舒服的。”
他擡起手抵在下巴上,做了個頗為鄭重的沉思動作:“這樣不行……”
“……不行?”難道他已經對我徹底失望了?
“混了蜂蜜。”
“???”要把我混上蜂蜜做成菜?
“在你的牛奶裡。”·
這一提,我才注意到這不是單純的熱牛奶,裡面有與“記憶”裡的牛奶不同的甜味。這味道着實不錯,我畢竟是半個甜黨,恍然大悟後趕緊補救一下:“那個,蜂蜜,嗯,可以的。好,好喝。”我說得結結巴巴。
“是嗎?”他笑了起來,“我剛才還在想換成果汁或威士忌之類的如何呢。”
雖然聽起來都還不錯的樣子,但我不明白這個話題是怎麼回事。剛才不是還在說幸她們,還在說雨男嗎?突然就說“不行”什麼的,我暫時隻想到一種可能:“這個是波洛新菜單的研究嗎?”
顯然這不是正确答案,微笑着的安室透隻是說:“要是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和店長提議,畢竟材料是現成的。”
“不用,在這裡喝就可以了……”我繼續默默喝牛奶。溫和的飲品和之前常喝的飲料不同,起着快速溫暖身體的功能,明明洗過澡,但現在才感覺身體真正放松下來。之前在幸家很少喝牛奶,可能是因為我剛到她家時就說喜歡咖啡的味道。咖啡給我一種很熟悉又很懷念的味道,也許是那些“記憶”裡的味覺記憶特别突顯吧。
直到我喝完還是沒琢磨出剛才那句“不行”的意思,于是當安室從我手裡接過杯子後,我的好奇心驅使我問出了口:“那個,剛才是什麼不行?”
畢竟我一直擔心被他知道我和雨男有接觸會挨罵,結果他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訓我反讓我越發忐忑,在意起他的想法來。之前我得知他瞞着我調查美雪那事時是那麼氣他,如今我隐瞞着他在意的事,怎麼想都該是一樣的反應。可他的反應卻和我想的不一樣,我實在太在意了。
“不行?”安室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我在介意這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說的是蜂蜜牛奶,我本以為你會喜歡,是喝起來還不習慣吧。”
啊這!說老半天全是在說牛奶嗎?!“那個,喜歡的!”我趕緊為牛奶做孱弱的辯護。
“是嗎?”
“嗯嗯!”
“有效嗎?”
“嗯嗯!……嗯?”有效?怎麼又出現了奇怪的詞?
他晃了晃手裡的馬克杯:“熱牛奶有助眠的作用,蜂蜜裡的葡萄糖、礦物質還有各種酶則能促進大腦的供血和神經調節,保障睡眠的質量和效果。”
“哦……”怎麼說得好像電視裡的養生節目,雖然聽上去不錯,但這與我無緣,因為我……
“接下來請好好睡上一覺。”最後,他微笑着向我說道。
沒錯,人是需要睡眠的,夜班結束後不睡一覺怎麼行?畢竟今晚我還有排班,現在網咖隻有我和光兩個前台,逃班是不可能逃的,光不可能連上一整天的班,這已經不是違反勞動基準法的問題了。
——然而,我可以做到這樣的事。
由于某種原因,我體内睡眠這個生物必須的功能是基本失效的。我可以在非常長的時間裡保持人們所謂的“清醒”時間,并且保證所有器官都在運作。雖然當運作負荷超過大腦和肌肉能承受的程度時,的确會出現類似睡眠的強制休眠狀态,但這并不是通常人們所說的“睡眠”,更像是——要類比的話——斷電。但基本上,我隻要通過放空(發呆)這種狀态就能恢複疲勞。聽起來我比一般人賺了不少,畢竟時間就是金錢,而我的時間比普通人多了嘛。
雖說我過去一直待在實驗室中,我卻很清楚這一點異于常人,并且過于特殊會引人注目。因此無論是在赤坂家還是工藤家,我都會裝作需要休息的樣子不引起他們的懷疑。今後就要和安室透(還有一隻狗)一起生活了,我也要繼續這麼做嗎?還是說,我應該像雨男的事那樣,将秘密都告訴他嗎?
這與是否信任他無關,我隻是不希望……被他當作人以外的什麼東西。想象一下,雨男一件事或許不足以讓他生氣,但再加上一件就不同了。他會相信嗎?他會怎麼看我?他會意識到我是個麻煩的家夥而放開我的手嗎?
難得今天剛搬到這裡來住,我可不想第一天就變成了唯一的一天。還是暫時别告訴他了。
——“啊,抱歉,我忘記告訴你了。”
男人的聲音突然想起,和我的想法重合的話語把我吓了一跳。我擡頭一看,安室又走回了我面前,正用毛巾擦拭着雙手。可愛的小狗哈羅乖巧地跟着他走來走去,這時候才發出打斷我們談話的叫喚,引得安室蹲下身逗弄了它一番。
“如你所見,我們家比較小。卧室隻有一間,床也隻鋪得下一張,沒辦法像是你之前借住的人家那樣給你單獨一張床。”
我剛才在擺放熊的時候看過一眼卧室,的确不怎麼大,不過對于從實驗室走出來的我而言,這屋子已經足夠了。房屋給人的感覺與大小無關,而是與居住的體驗有關,至少對我來說是這麼個标準。
“所以要麻煩你睡我的床鋪了,我希望你不會介意。”他明明站在我面前,卻用仿佛是窗簾被風吹開時布料的摩挲聲那樣輕柔的語調說道。
我點了點頭,反正就是躺上去裝裝樣子,就這樣吧。一低頭注意到舔着小腳丫的哈羅,我忍不住伸手學剛才的安室逗了它一下。
“啊對,還有哈羅。”他笑了起來,“它雖然有自己的小窩,不過更喜歡爬到床上去睡呢。你也不介意多它一個吧?”
和狗一起睡覺嗎?好像也不錯……而且我還有隻熊,可以左摟右抱了好耶!
于是我很輕易就答應了這件事。
16
好像哪裡不對勁。
我在卧室裡“睡覺”的時候,安室透出去了一趟,他是下午的排班,我想應該是偵探方面的工作吧。等他回來的時候看到把玩具熊靠在身後的我正在觀察睡着的哈羅,笑着向我招了招手:“該出門咯。”
差不多到安室當班的時間了,我想他是叫我一起去波洛,這樣方便我晚上去網咖打工。于是我從哈羅身邊悄悄爬下床,跟着安室出了門。我們就自然地去了波洛,自然地和榎本梓打招呼,自然地,我坐在那裡喝了果汁,并且比其他客人更早享用了晚餐,我可真是個特權人士啊(叉腰)。
安室向店長打了招呼後把我送到網咖。光一見到他就端正地站了起來,可他剛離開,光就開始找我問這問那兒的,他一口一聲“大哥”,讓我莫名地覺得好笑,即使是以前和幸她們的生活我也很少get到這種笑點,某方面來說鈴木光太郎可真是個天才。
到了晚上,安室就像是昨晚那樣結束了波洛的打烊工作後直奔網咖,雖然我覺得他直接回去也沒關系。盡管他沒有開口,但我猜他可能是顧慮到雨男會出現才像是守護我(也可以當作監視)一樣黏在這裡。要是在今天之前我可能會希望他趕緊離開,可現在我們已經算是同住的關系了,多少也算是親近了吧,就像他會擔心我一樣,我也有點想依賴他了。
在工藤家的時候我明明那麼想撇清和他們的關系以保護他們,可是安室透總是強硬地要站在我的身邊,我隻能被他完全說服,在答應去他家住的那個時候,我的心裡是真的想拉住他的手,期望他把我從黑夜拽到陽光下。
總覺得他能做到。但他做不到也沒關系,我不強求。
該努力的人是我才對,将雨男那事告訴他之後,我再次認識到自己少做了太多的事。我過于習慣等待和無動于衷了,從來沒意識到努力是必須付諸于行動的。這是我的問題,沒有人告訴我這樣不對,硬要說的話,美羽可能首先發現了這個問題,因此才能那樣捉弄我。
但是,奇怪的地方也在這裡。安室透為什麼不指責我?不訓斥我?哪怕教育我呢?放走雨男這個兇手我該負全責,沒有提供警方情報嚴重點還會受到法律懲罰,我完全沒有考慮到這個國家,這座城市之後的安危,該有人指出這點吧?
可他這一整天都對我笑臉相迎,盡可能陪伴在我的身邊,問我口渴嗎?想吃什麼嗎?現在無聊嗎?接着就默默看着我,讓我享受這安靜的夜晚。
一方面是對這種怪異感産生的困惑,一方面又再一次感受到他的溫柔,我都快有些坐立不安了。這一晚有些悶熱,我甚至懷疑網咖的空調壞了。直到我結束工作和他離開回到哈羅迎接我們的那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