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忘了,女騙子!”
“哦。”
每一次莓乖巧的回應,都會讓又良感到不自在,他是第一次遇到這樣被他毒舌卻完全沒有反駁甚至表現出任何反應的人。他并非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毒舌,說出的話會傷害到别人,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當然這件事也是對方有問題,他這樣安慰自己,便也不用忍受壞脾氣的愧疚了。不過現在,他還是覺得自己沒法好好坐在這張轉椅上,隻能站起身,踱步去光太郎身邊避開莓的反應。
“又,你剛才叽裡咕噜說了個啥?”光太郎滿臉無知,不過還算明白又良在說正事,之前忍着沒插嘴。反而是光太郎這樣的人,又良能毫無顧忌地表現自己的糟糕性格:
“說給你也不懂,等我網友過來再說。”
“你網友?你現在還有時間網聊?”
“我不是之前在SNS上加了個推理愛好者小組嘛,有時候會問他們問題,有個喜歡推理的研究生朋友經常熱心幫我解答,一來二去就聊上了。”又良将手機屏幕的一面放到了光太郎面前,以他們倆的交情就不會有隐私上的顧慮。“正好晚上聊到暴走族這個事,我就想找個近一點能看到他們的地方,所以打算來店裡住幾天。沒想到他們這麼巧說來就來。”
“啊?”光太郎雖不怎麼聰明,記性倒還不算差,“你剛才不是還說因為被吵到妨礙了工作才來的嗎?”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要正大光明說這裡有暴走族我才來的,萬一哪個客人正好出來上廁所聽到,還以為我們店是黑店要坑他們呢!”
光太郎當然是習慣了他直來直去的說辭,随口應了聲也沒反罵回去,他向來大大咧咧,加上過去的經曆和社交,又良這種毒舌在他看來甚至算是溫柔的,或者該說是小兒科的驕縱。
兩人就這樣在門簾微打開的縫隙間觀察磨砂黑玻璃店門外的動靜。因為車引擎聲還很遠,兩人知道那群人還沒返回來。
“那個,”氣氛剛安靜下來一會兒,莓卻唐突地主動發了句話,并且不知何時出現在另兩人的身後,“我覺得說别人‘腦子有問題’不太好。”莓很在意這一點。
又良早就習慣了與别人這樣的日常交流,不如說,他就沒什麼現實裡的朋友,這種态度隻對着家人和光太郎,便也沒有多大的問題。因此對于莓的指摘讓他有些惱羞成怒:“什、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我說光要你管?”
“嗯,我不喜歡。”
“你‘嗯’什麼‘嗯’,就隻會嗯哦的,這種事給我忘記就好了!”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會忘記你要我忘掉的事。”
沒有表情也沒有誇張語調的莓,在又良看來根本不像是人。他實在搞不懂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怪家夥,不禁咂舌:“這世界上有些話是開玩笑,有些話是随口說的,有些話說過就忘,你那麼較真幹嘛?!”
“你說的這個,是常識嗎?”
“沒錯!根本沒有人會在意,你看看光。”
莓真的看了眼光太郎:“哦,我記住了。”她停了下,“但我還是不喜歡你對光說的話。”
立刻明白她是在維護自己的光太郎,又感動了起來:“小安室……!”
“光的腦袋沒有問題,隻是不太擅長動腦子而已。腦子沒有錯,錯的是沒有好好用他的光。”
“小安室!!!”光太郎這回總算光速明白,自己這是被罵了。
“噗!”與他的态度不同,又良反倒是笑出了聲,剛才還皺着的眉川轉眼間變成了平整的笑容,“你這個人是三無天然黑設定嗎?好,很有意思!”他邊笑着,還邊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才拍一下,他的手就停住了——“呃,差點忘了,你是個女的。”
“怎麼了嗎?”
“我們剛認識就肢體接觸像什麼樣子!”又良收回了手,下意識因為自己的行為别開了頭,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剛才我也有碰到你的手指。”
“那是你主動——”他很快又把臉轉了回來,“對哦!你這人怎麼回事!不要随便碰男人的手啦!”
這回反過來,倒是光太郎比他沉穩了,他一把勾住莓的肩膀,毫不在意對方的性别:“怎麼啦,又?你還怕碰女人啊?”
“不是這回事,你這人——”
話說到一半,又良突然停止了動作。幾乎是同時,他和光太郎往門簾的縫隙間向外望去。他們才注意到,門外的引擎聲已經近在咫尺了。
是熄火的動靜。
5-4
鈴木光太郎在前,土師又良在後,兩人先後出了門。這時候誰都知道他們的目标是什麼了——不良少年組成的車隊有7輛車,其中一台是重型摩托,顯然是領頭人的座駕。
當這位車主領着其餘幾人走來的時候,又良出于自衛的本能,向光太郎高大的身後躲閃了。他這一下移動,恰好撞上了正走出門的莓,又良差點大喊起來,壓低聲音道:“你出來做什麼!女孩子一個人多危險!”
“那個,我想看看……”
“看什麼看!你不會看着我家店!”
但沒有時間容許又良把她推回店裡了,對方7人已經走上街沿的行人道,離他們不足2米距離。又良隻得靠自己有限的身高把莓擋在最後,寄希望于對方沒注意到她。
又良扯了扯光太郎的t恤,用動作提醒他别沖動,像是懂了他的意思,從光太郎的背後看,他點了下頭。又良明白,這時候必須集中精神打探對方的來曆和目的,讓光太郎和對方大打出手是最下策,連最後的手段都稱不上的最差勁的辦法。而且,他多少能看出來好友的緊張。
說是說他過去是小混混,但光太郎已經從那種環境中隐退了。不知為何,自他來到土師家的網吧工作後,他就是一個膽小的家夥。遇到警察時瑟瑟發抖,看到有醉漢打架會迅速避開,又良隻是以前套出過一些他混過不良的自述,什麼“光速鈴木”、“米花頂點之下的男人”之類的,這些東西反而變成又良一直以來嘲諷對方時的笑話段子。盡管如此,又良卻有在把他的自述當真,他明白這并不是吹噓出來的。
在一些匿名論壇上能搜到“光速鈴木”的稱号,而從平日光太郎的工作狀态來看,他的反射神經和運動神經都非常優秀。這世界上要找一個瑟瑟發抖的猛男也不簡單,光太郎會有這樣的反差性格,必然是在他混迹的那些年了發生了什麼,使他主動遠離了那個世界。
除此之外,又良也見過一次他勇敢的時刻——發生在花店的那起事件,光太郎是第一個聽到路人的尖叫聲沖過去的。如果那一天他面對的是雨男——關于這件事,也是又良最近好奇的。不過,這顯然不是現在該想的事。
又良隻是明白,自己不得不沖在前面,在這七個不良少年面前。
店鋪□□出的燈光與街燈一起把7人照得能看清大緻的模樣——顯而易見并不強壯的普通高中生體型,穿着和印象裡的制服系不良完全不同的時髦t恤和夜光衛衣,顯然暑假中的不良少年着裝要更酷炫一點。還挺有街頭風格的品位。
想到這其中有一位,而且很可能是領頭人,是那位官員的兒子,又良咽了下口水,決定賭一把對方是能說理的人。
“你們……”他正要上前的舉動卻被光太郎阻攔,又良發現他并沒有在害怕——難道他們認識?
“那輛車……”不同于在室内健康精神的語氣,現在的光太郎,聲音低沉到有一種壓迫感,“你是宇根章門的誰?”
不良少年的領隊——染着一頭金發的男孩,用相比起來稚嫩不少的嗓子回答:“你認識我哥?那正好,這樣說起話來還方便。”意外的是,不良少年并沒有多兇狠,而是咧開嘴笑得露出大半白牙,“問你們啊,這網吧裡有沒有奇怪的家夥?”
又良立刻想到此刻在身後的女人。他剛有這念頭冒出來,就聽到身後人無所畏懼的聲音響起,她的話語如同機械引擎那般,差點震蕩到他的腦袋:
“宇根章門是新上任的米花町新黨派的一名年輕議員,他的父親宇根秋國是現任警察廳官房審議官。”
她的話語結束後的數秒,在場的其他人才有了各自的反應。
“那家夥知道大哥家……”“這個官很大吧?”“大哥的大哥也好厲害啊……”“這個官也很大嗎?”“大哥果然牛X啊是個人都知道!”“噓,聽大哥的!”
最先交頭接耳的是對方6個跟在“大哥”身後的小弟。接下來的卻竟是又良:“你認識?!”他轉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
莓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隻是依舊是個頭部可動的人偶一般,機械地搖了搖頭:“不認識,我隻是看到過新聞。”
“看不出你還是個看新聞的人?!”
“……和我一起住的人會看新聞。”
這下終于,連光太郎和對方那位金發少年也反應過來了。
“章門現在這麼厲害了?!”光太郎的驚呼與對方的話形成了鮮明對比:“我哥厲害吧?!”
因為這個小插曲,兩方人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一種達成共識般的默契。
“我說,你們來這裡是找誰?”判斷現下狀況并無危險,又良也變得大膽起來,代替光太郎走到了對方面前,“今天我們店應該還都是些老顧客,不過我們也不清楚他們的底細啦。看你也挺好說話的,不如攤開來直說你的目的吧?”
原以為對方應該就這樣順着話繼續聊下去,可金發少年卻臉色突變,起了排斥:“關你們屁事!既然知道我家是幹嘛的,還不快直接回答我!”
這種态度對光太郎和莓沒什麼效果,但又良是直接一個火氣就上來了,他對什麼身份地位的差異并沒有多少禁忌,甚至從心裡有些瞧不起這種依仗父親作威作福的家夥——他作為一個網吧老闆的兒子,可是從高中就出來賺錢到現在了耶!
“喂,你爸既然是個警察官,他沒教你拜托人做事要禮貌點嗎?還是說你現在還在念小學沒學過?那我勸你現在趕緊回家吃點奶睡覺覺,明天一大早還要起來做廣播體操呢!”
論兇惡嘴臉,又良根本沒在怕的。
但是,對方畢竟是那樣的出身,并不會隻是如此就作罷的性格——在又良剛毒舌完還來不及閉上嘴的時候,一記拳頭就沖向了他的臉部。多虧光太郎及時拉開了又良,才使他免于這一拳。
又良頓時愣在了現場。
“我記得章門的弟弟是叫……”光太郎眯起了眼,打量着眼前比自己矮小瘦弱的少年,“……秋人是吧?”
“我有允許你叫我名字?!”因一拳未中而陷入難堪的金發——宇根秋人又出一拳,這回是往光太郎的臉上去的。
但這回,光太郎卻沒躲開。他沒打算躲開。
“……你是章門的弟弟,你可以随便打我。這是我欠他的——是我害他再也見不到那個重要的人。”
無論是又良還是莓,都第一次聽到光太郎這樣憂傷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