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生小姐,我們過了最高點。”她終于開口了。但這點小事對我而言根本不過如此,完全不重要。
“我還挺喜歡高處的風景。”似乎我的沉默不語讓她想彌補這錯過就太浪費的摩天輪之行,她繼續說,“以前和死神看過,後來和安室透看過。這裡是第二高的地方。”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隻能循着她的話題随口一問:“第一高呢?”
她的神情似乎改變了,雖然不明顯,但我能感覺到她的眼睛閃閃靈動——這絕不是陽光造成的錯覺。
“和安室透在米花酒店看的夜景。那時候他在查案,那個地方是兇案現場。那天發生了很多事,時間過得很快,地面上的光很美。我都記得。”
她不再是一臉淡漠,而是像個常見的,可愛的女孩那樣,微微笑了。這是不易察覺的笑容,因為這裡隻有我們兩人,我一直在觀察她,才能發現這樣細微的變化。
——這絕不是錯覺。
◇◇◇◇◇◇◇◇◇◇◇◇◇◇
安室透對她來說并非是“不過如此”,而是連這份被強制的記憶力都變得美好起來的存在。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中湧起一陣感動。明明是我在意的男人被他在意的女人在意了,我卻覺得好安心,好像灌輸給我的那些回憶,都是真實的、真正的情感,不會被那些冰冷的技術給遺忘。一直以來我的人生經曆從未讓我對人類的感情有如此真摯的真實感。
我是從“那個地方”誕生的數對雙胞胎中的一個,我曾有一個妹妹,後來知道還有一個姐姐,但我幾乎沒有和他們一起生活過。我與妹妹每天僅僅隻能相處幾個小時,而姐姐在我知道她的存在時就已經死亡。之後我被送到了兵庫縣,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可我對于那段時間的記憶很模糊,隻記得住在山上,平時去城裡上學。
我沒有什麼真實感。沒有愛過誰,也沒有被誰愛過,碌碌地過着被安排好的生活,直到被那些人需要,成為了她的替代品。
我得到自由是如此簡單,當我對他們有用的時候,或是沒用的時候,可有可無的,是早已死去的西川針的女兒。
他們既然能殺了十二林火乃,既然能放過六林凜王,那麼一個憐生,又有什麼所謂?
隻是恰好有這麼一個棋子能惡心到安室透罷了。角川是這麼想的吧,他隻是想報複安室透一下,因為被他戳穿了自己的私心。至于對安室透和莓的考驗,他究竟是把這當作實驗的一部分,還是報複的一部分呢,我推測不了。
我隻知道,他失敗了。隻要那兩個人相遇,就一定會變成這樣——不要小看了他們對彼此的吸引力啊!
我對如同黑泥陰冷的角川有了勝利般的喜悅,盡管堵在我心裡的一些同樣粘稠的東西還沒疏通,但壓在它們之上的,是紮紮實實的滿足。
“你喜歡安室先生嗎?”
我直言不諱地問她,既然摩天輪隻剩下不到半圈了,我得快點。
“喜歡。”她果然對一切問題都能坦白。
“不管是什麼喜歡,但我想問,是和别的比較怎麼樣的程度?比如蘭小姐,小哀,食物,或者布丁。”
她思考了幾秒。
“大概是裡面最喜歡的。”
很好,這樣就夠了。
比起安室透當着我的面向她告白(雖然我知道他不會這麼做),至少她的告白不會讓我那麼心痛。稍微有些奇怪的感覺一定隻是因為這裡是高空,氣壓有點變化而已。開玩笑的,我明白自己的心情。我就是要讓自己認清現實,不然又何必自告奮勇來到這裡。
隻要知道她能回應安室透的那份感情,就夠了。
雖然我沒辦法把記憶還給她(說給她聽會不會奇怪?),至少這樣能讓我可以有所選擇。
如果安室透的選擇是她,她的選擇是安室透,那麼我的選擇就是不希望兩人中的任何一人傷心。這是擁有了自由的我,不受虛假記憶影響的我自己的選擇。
“那麼就請你明白他的想法,好好回應他吧!”
我下定決心,大膽地說了出來。摩天輪隻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圈,希望它再慢點。
“……?”
“安室先生是那麼在乎你,你應該明白的吧!他怕你不睡覺會死,他怕你有蛀牙是因為你無所謂時間,他那麼怕你選擇死亡,你應該要明白才對啊!!!”
“那個,憐……”
我自顧自地說了一通,完全沒注意到她說了什麼,當我稍微冷靜下來擡頭一看,發現她已經站到了我的面前,吓了我一跳:“你怎麼站……!”
“十二林憐生?”她說着,撩起了之前被我撥弄過的發絲,讓我的耳朵露了出來。
她怎麼了?……不對,我隻告訴過他們我叫六林憐生,因為用的是凜的姓氏,她怎麼會——
“GP未成年實驗體第2組對照體,西川針和十二林國生的女兒,十二林憐生。你有一個實驗體的雙胞胎妹妹十二林凜生,她現在是女演員六林凜王。”
她認出了我!她記得——!對了,我怎麼忘了,她的大腦是如同電腦一般的數據庫,隻要不是被那邊的人消除過的東西,她是絕不可能忘記的,但是她為什麼——我想起了在那段記憶裡,她通過耳廓的形狀認出基德的經曆。因為怪盜實在太過少見,就算是沒有超強記憶力的我也因為稀奇記住了那件事。
這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所有的情緒與想好的話都被她打亂,再說現在提戀愛八卦也太小家子氣了吧!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能感覺到被她盯着的耳朵異常發燙,總之這絕對是羞恥的事!
“你們和美雪一樣,自由了。”她用完全聽不出起伏的音調說着,到底是在羨慕我,還是埋怨?畢竟讓她變成這樣的人是——
“西川針一定會很高興吧。”
“……啊?”
“也許在你們的記憶裡,那個人把親生女兒拿來做實驗,怎麼想也不是好人。但在她的記憶裡,她是為了讓你們能成為與衆不同的人才這麼做的。”
“你在說什——”
“西川針——十二林玻裡的記憶,在我這裡。”
安室莓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的大腦卻一片空白。
“我不讨厭她,不讨厭免古地優河,不讨厭角川美幸,我也不讨厭你們,也不會讨厭宮野志保。”
完全不知道她說的是誰。我想說,我并沒有那麼好的記憶力,不可能記得住實驗室裡的人。
但她用毫無波瀾的語氣繼續沖擊我的思緒。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願,隻是他們把那個心願強加給了沒有選擇的人。”
摩天輪,在一點點下降。就像接近黃昏的太陽那般。
我直到剛才還亢奮的情緒也一點點降落下來,對她所說的一切感覺到本能上的排斥——别說了,那裡的回憶不該出現在外面自由的世界!
她聽不到我的心聲,像是不帶感情的神明一般,對我的祈求沒有絲毫興趣。
“所以即使是安室透也不應該那樣做。”
她把話題繞了回去,但我沒有一絲欣喜,我猜不到她想說的是什麼。“但是你這樣……他……”我狡辯似的,企圖回一句,可我也清楚她的想法,我們在剛才竟然有過如此接近的想法,我沒有辦法反駁她。
“……嗯,我也不該對他那樣。我和他說了讨厭的話。”
“……哎?讨厭?”
“嗯,說讨厭他管來管去。”
啊啊啊啊——所以才會那個樣子,那個安室先生——原來隻是因為“讨厭”再鬧别扭?!!!簡直不敢相信……!我明明是在乘坐摩天輪,為什麼乘出了雲霄飛車的感覺……!
“你……應該告訴他喜歡,而不是讨厭吧……”
“有說過。”
“嗯?什麼樣的?”
“喜歡他做的食物,之類的。”
“拜托你說喜歡他的人……”
“說了他就不會多管閑事了嗎?”
這孩子……
“我說啊,你怎麼能把那個叫作多管閑事?他隻是希望你能更健康一點,活得久一點,怎麼看都是出于愛的表現,你竟然……”
“因為這和他沒關系啊。我的身體是我自己的。”
“但是他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啊!你難道不想嗎?!如果安室先生先你一步死去的話你不會難過嗎?!多少給我注意到吧!不然他也太可憐了!”這下我也忍不住站了起來,已經能看到馬上就快到底了。
也許是因為我站了起來,她向後退了半步,由于我的動作導緻的些微搖晃,讓我們的對話停了下來。
好一會兒的沉默後她的聲音才又出現:
“那麼好的人不能早死的。”
“按照你的那種想法,他的生死和你沒關系吧?”
“但我不想他死。”
“……所以,安室先生也是這麼想的。他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對安室透沒有一點好處。他一定會找到更好的對象的。”
“你怎麼回事……在我面前告白後又甩了他……”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我說你,絕對不要把這話對他說哦?還有我們今天提的那些過去離開這裡就不要再說了。”
“哦。”
座艙的門打開了,工作人員開始向我們說着“小心腳下,一路走好”之類的話。我隻顧着匆匆走下去,穿過了後面的隊伍後才注意到那孩子在離我稍遠一點的後方。
她低着頭,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在反省一樣,我剛才的話聽起來和訓話一樣嗎?沒辦法,我就是這種語氣,我也知道我很不溫柔,不親近人,我向來就是這樣。
但從摩天輪上下來後,說不定真是氣壓變化,我現在的心口舒坦多了。連帶着能感覺到臉上都帶着笑意,那種肌肉張開的感覺,讓吹過來的風都變得舒服起來。
我開始喜歡摩天輪了,下次有機會好好坐一圈吧。
“憐。”她突然開口喊我。
我想起來,以前在那裡大人們總是這樣叫我,畢竟我們的全名沒有任何意義,隻需要簡單的一聲分辨個體即可。我應該是不喜歡的,但因為凜的存在,我好想聽她繼續這麼叫我。
我原本早就決定好這是隻屬于我與她的稱呼,不過現在……
“……因為是你就特别允許這麼叫吧,不然就算是安室先生我都不許。”
她一步步走到我的身邊,沒頭沒尾地來了句:“憐原來是傲嬌的人設啊。”
——你從哪裡學來這種宅裡宅氣的用詞啊!
“回去後我會跟透先生好好談談的。”她乖乖地說。
總感覺以後安室透的煩惱會變成别的。隻要和她在一起一天,絕對會有數不盡的自尋煩惱吧……
我點點頭,想去拉她的手,她現在就像是小動物,但我想到的其實是凜。不過我很快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可不想再面對遷怒過來的男人了。”
在不屬于我的回憶裡,他明明是那樣特别的男人,現在卻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