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固然不希望靜娴娘娘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卻又難平心中盛怒,最終還是判了當時救治的太醫流放之罪。
事後,醫族長老們一起研究過藥方,最後認定藥方本身沒有問題。如此一來,最有可能的纰漏,隻能是出在藥族所提供的百年人參上。
可是人參早就被熬成了湯藥,醫族也無法從殘渣來辨别人參的年份,于是隻能找上藥族理論。
藥族自然是極力否認醫族的說法,兩族之人雖不至于因此大打出手,卻也吵得不可開交。
最終雖然由兩族族長出面平息了此事,但兩族的關系也由此開始急轉直下,族人這些年來也不過是遵守祖訓,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合作關系而已,私下裡卻已經漸漸斷掉了往來。”
“前塵舊事,早已難辨孰是孰非,如今又何必再提呢。”作為事件的親身經曆者,厲族長顯然不願意提及往事。
無常卻沒有讓他如願,“前塵舊事是真,是非難辨卻未必。”
說完他終于将話題扯到了剛剛擡進來的兩名女子身上,“這兩位女子皆是虛寒之體,如今天寒地凍都不巧染上了風寒,奈何家中清貧,無錢醫治,加上剛剛這番折騰,病情免不了會再次加重。
如今寒疾、寒體、寒氣集于一體,正與當年靜娴娘娘的情況如出一轍。
無常曾有幸看過當年的藥方,便想着死馬當活馬醫,來之前已經照着當年前輩的藥方熬制了一份湯藥。
隻不過百年以上的人參實屬罕見,因此湯藥也隻得一份。
但眼下病重的卻有兩人,無常若是直接将湯藥給了其中一個,未免對另一位姑娘太不公平了些。
思來想去隻能按照藥方又熬制了一副湯藥,隻是其中添加的人參年份恐怕有所欠缺,隻願兩位姑娘福大命大,能夠熬過此劫才是。”
無常說完輕輕拍了拍手掌,外院立刻有人送來兩碗一模一樣的湯藥。
“情況已經說明,命運終究是掌握在自己手裡,兩位姑娘還是自行選擇吧。”
話音剛落,其中一人便掙紮着挑了一份喝了起來,另一個見狀也不再猶豫,端起另外一碗慢慢咽了下去。
無常見狀依舊保持着優雅,“兩碗湯藥端進來之前,我已經命人做好了标記,諸位倒是不用擔心等會兒會混淆。”
衆人聞言怒極,還是剛才的厲氣和大聲罵道,“你這是草菅人命!”
無常還未接話,反而是他身旁的阿奴大怒,“你真當百年人參說有就有,那一根還是我足足費了三天時間,才在青苗郡好不容易尋來。你們要是想救人,不妨自己拿出一根試試。”
阿奴聲音不大,但怒意充足。衆人為其氣勢所震懾,一時間竟無人回應。
還是老族長打破了平靜,“當年之事算我藥族之失便是……”
族長話剛出口就被無常打斷,“厲族長何必這般急着認輸呢?不如大家再等上個把時辰,待見了分曉再說不遲。倘若當年真是醫族的過錯,也算是還了藥族的清白不是。”
一應一和之間衆人漸漸緩過了神,又是厲氣和率先發難,“你這臭小子實在是欺人太甚!”
無常終于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若非早已知曉,百草堂在氣和叔三年的苦心經營下,丢失了近六成的客戶,如今入不敷出,更是堪要倒閉,無常倒是真要誤會氣和叔乃是藥族的孝子賢孫了。”
厲氣和一下子漲紅了臉龐,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有了厲氣和的例子,衆人害怕自己被攻擊,再也沒人敢出頭了。
“閣下倘若真心為醫族前輩沉冤昭雪,隻需用當年醫族前輩的方子将其中一位姑娘治好了便是,又何苦再連累一條人命呢?”
說話的是月牙。
琥珀和杜娟知道他的能耐,心底不由為之一振,唯獨薔薇很有些看不慣月牙出風頭,忍不住小聲吐槽道,“别人家裡的恩怨,要你一個外人管閑事。”
無常并不認識月牙,“這位兄台面生的緊,不知如何稱呼?”
無垢主動站出來替月牙回答道,“他是我朋友,趙月牙。”
“多年未見,無垢也長這麼大了。
聽說你進了天龍書院,恭喜恭喜。
不過我當年進書院的時候你們家可沒有賀禮,禮尚往來的話,我應該也不用回禮吧。
說來今天最對不起的人大概就是你了。
至于月牙兄弟的建議,我隻能說,既然是做實驗論證,還是要有一個對照組才顯得嚴謹。”
見月牙面露愠色,他無奈地笑了笑,“你似乎對我的做法頗有微詞?”
“沒錯,”月牙毫不掩飾地點頭道,“聽了閣下的講述,在我看來,無論當年醫族的前輩,藥族的前輩,甚至于靜娴娘娘宮裡的宮女,他們雖然最終導緻了娘娘的仙逝,但從本質上來說,這些人并沒有想要傷害娘娘的意圖。
雖然是失誤,而且是重大的失誤,但終究是無心之過。
但閣下卻不一樣,在明知兩位少女是寒體,有寒疾的情況下,為了當年的公案,仍縱容對方寒氣入體,最終釀成大錯。
當然,在閣下看來,對比于當年靜娴娘娘的去世,這隻是小過失。
但在月牙看來,一者有心,一者無意,閣下的惡,卻要遠甚于其他人百倍。”
月牙在藥族的主場幫助藥族對抗無常,自然赢得了滿堂喝彩,尤其是無垢的表情最是誇張,簡直都要哭了出來。
無常似乎也沒料到月牙的回擊如此犀利,他沉默片刻才淡淡問道,“有了百年人參的輔助,這兩位姑娘的其中一人,應該能跨過這次劫數,但你知道當下一次寒疾來臨時會是什麼結果嗎?
不知道嗎,還是不想說呢?
那就讓我來告訴你,當下一次寒疾來臨時,結果隻有四個字,無藥可治。”
衆人嘩然,剛喝完藥的兩名少女更是面色慘白,無常不為所動,繼續對月牙說道,“寒體、寒疾、寒氣,這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寒體,所謂寒疾與寒氣,不過是對寒體的消耗而已,消耗完了,命也就沒了。
靜娴娘娘身份尊貴,有藥石可以滋補回來,尋常人家又哪裡有這種條件。
說到底,先天的身體惡疾最是難以醫治。
這道理就算别人不懂,你難道會不知曉?”
月牙繼續反駁,“這不是你可以随意剝奪他人生命的理由,這次不死,在下次寒疾來臨之前就還有希望。”
“希望?”
“沒錯,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就有希望?
天真!
那失去希望的人呢,是否應該立刻死去?”
月牙語塞,倒不是他不想反駁,準确點說,是他沒有明白無常的邏輯,自然也無從反駁。
無常難得歎了一口氣,“你很自信,也很幸運,但願你的幸運能一直延續下去。
既然我們的生死觀不同,再讨論下去也沒有意義。
阿奴,我們走吧。”
無常說罷,竟真的不再多看月牙一眼,帶着手下潇灑離去。
唯獨留下了剛剛被擡進來的兩名少女。
此時衆人已經沒了吃喝的心思,老族長便命令下人将兩位病人好生安置,接着便草草結束了自己的七十大壽。
月牙等人也向無垢和厲族長告辭。
長青還想再看看結果,卻被鐵客果斷拉住,鐵客的語氣很有些傷感,“既然心中已經知曉了答案,又何必非得要看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