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長生連忙打住,“急什麼?你們先去,我稍後到。你們總得讓我先回去洗把臉,換身衣服吧?這一路車馬勞頓的,灰頭土臉的怎麼去?”
賀钰:“還洗什麼臉呐?你什麼鬼德行,咱們靈州城上下誰不知道啊?沒事的,今晚都是自己人,不用講究那麼多。”
壽長生斜他們一眼:“你們不講究,我得講究啊,小爺如今可與你們這些人不一樣了~”
賀钰切聲道:“能有什麼不一樣?”
溫夷:“你不就是個臭賣布的嘛!”
“你們懂什麼~”
壽長生卻兩手一背,搖頭晃腦的轉身。将馬一牽,嘴裡嘟嘟囔囔:“難不成,小爺這幾年在江南的赫赫威名也要和你們說嗎……”
【2】
壽長生不緊不慢。
回府後洗洗漱漱磨叽了好一會,待他終于穿戴齊整,也已經月上枝頭了。
“爺,車備好了。”
書童王富貴喚了一聲。
他這才不慌不忙的走出來。
隻見他左手提溜着一個鳥籠,右手把玩着一把折扇,一身伽羅褐袍,外搭水貂灰馬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沒留神,他那馬褂還是反着穿的,露出裡面色澤極佳罕見稀有的青狐裘。
待來到府門前,車夫問他要去哪?然而洗了一個澡,他硬是把剛剛那兩人念叨了好幾遍的戲樓名字給洗忘了。站在客棧門前想了好一陣兒才說道:“紅、紅啥來着?是個聽戲的地方。”
“紅門?”車夫脫口而出。
“對對對!就是紅門!走着~”
壽長生大步上車,抱着他那寶貝鳥籠鑽進車廂。看着馬車一路前行,駛向整個靈州最繁華的煙花之地千燈鎮,他坐在車廂裡卻有些犯困。
要說起這個千燈鎮,想當年他可是沒少去那地方鬼混。每天與那些個同樣無所事事的浪蕩子一起沾花惹草,哪門哪戶都摸的門兒清。若有一日不去,就跟丢了魂似的。
可如今或許是玩累了吧。
若不是他們之前堅持要去,壽長生今兒甯願在府裡好好睡一覺,也不想去湊那個熱鬧。再說了,靈州的勾欄瓦肆能有什麼熱鬧?見識過外面的,回來一看更是興味索然。
然而意料之外。
剛一踏入千燈鎮,眼前的景象就将他震懾住了。這……是在慶祝什麼節日嗎?
過去此鎮,名為千燈,實則無燈,黑燈瞎火,寒窯暗窖。然而如今放眼看去,所謂千燈,總算是名副其實。
一擡頭,成千上萬的大紅燈籠在頭頂上方随風搖曳着,遍布了目光可及的上空。光影交錯,滿目嫣紅,壯觀極了!照映得道旁的古老建築都像是從夢裡浮出來的。酒旗在風中飄着,撫光掠影。繪着魚和星宿的門闆大開,剛一靠近就聞見濃重的脂粉香。一堆子白花花、肉乎乎的胸脯子在眼前晃悠,直晃得人頭暈眼花。
“爺,到了。”
當馬車停下,壽長生側頭一瞧。正中高懸的匾額鎏金兩個大字——紅門。
嚯,這戲樓的門面可謂是招搖。門前四柱大紅梁,左右兩路回廊飛梯,梯上連接外戲台,台面比别家戲台大了三倍有餘,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台上敲敲打打,正輪番唱着一些耳熟能詳的開鑼戲,指引着來客都往内園裡走。門前人流攢動,門邊停的都是達官貴人的車馬轎辇。那場面,竟一瞬間讓壽長生恍惚以為自己仍在揚州。
困意瞬間全消。
這家戲樓何時建的?
壽長生頗感驚奇的走進那朱漆大門,入門才發現這戲樓内部大有乾坤。單論它的占地面積,就遠超尋常戲樓的規模。
放眼望去,整棟建築呈環狀包圍之勢,上下雙層觀戲回廊亭,中間拔地三尺懸空大戲台,視野開闊,遠近皆宜,無論觀者身處回廊何處,都能獲得很好的觀賞體驗。此時兩側雙層觀戲廊中全是人,台上笙歌陣陣正唱着白娘子的選段,耳畔歡呼聲、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
“台上那白娘子,就是百樂笙?”
壽長生側頭問身旁看客。
那看客聞言,卻像是看傻子似的瞟了壽長生一眼,笑道:“怎麼可能!百老闆可不是輕易登台的角色。他若登台,你我今兒估計就進不來了。”
壽長生:“那台上是誰?”
看客:“那是紅門的另一個角兒,燕芙。”
壽長生:“那百樂笙呢?他在哪裡?”
此話一出,引得那看客又撇了壽長生一眼,這一眼更像是在看傻子,“在哪裡都與你沒什麼關系,人家百老闆豈是能輕易讓你瞧見的?也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簡直是癡心妄想……”
然而他這邊話還沒說完,壽長生就聽到頭頂有人在喊:“你怎麼才來啊!”
壽長生擡頭一看,是溫夷。
隻見他此時正靠在右側二層的觀戲欄邊沖自己招手,一臉急色的催促道:“來來來,快來這邊!人家百老闆都已經到了!”
未過一會兒,一個戲樓的小跑堂就過來引路,一見到壽長生就殷勤的替他接過鳥籠,滿面堆笑道:“喲!竟是壽大少回來了!可好久沒見您來了!快快快,快随小的這邊走……”
壽長生一看那小跑堂,還挺面熟。瞧他那機靈勁兒,應該是從其它花市挖過來的,和城中的老主顧都熟絡的很。
隻見他躬身一請,壽長生便大笑着随他一路前往,走之前還不忘對身旁那個看傻眼的家夥說了聲抱歉,“看來癡心妄想的不是我呢,今兒爺還就是要見一見他百樂笙了。這世上,還沒有哪個戲子是小爺想見見不到的~”
而後七拐八繞。
壽長生在那小跑堂的指引下一路上了二樓,穿廊繞巷的走了好一會,遠遠就聽見莺歌婉轉,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聲音宛如天籁。
壽長生聽得心中一陣悸動,不由自主的就加快腳步想要趕緊去一睹他的真容。于是尋着那聲音越走越快,最後竟把帶路的小跑堂都甩在了身後。當他終于來到了那聲源所在的廂房,擡手撩開繡簾。壽長生蹑手蹑腳,探身而入。那一路聽來的柔美戲腔,卻在他進去的瞬間——
戛然而止。
正停在那句:“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哪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