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真要說起來……
這出荒誕戲,還得從進京前唱起。
那是海選告示貼出的第二日了。寒冬臘月的天,這個遠在距京城萬裡之遙的南部小州府“靈州城”卻依舊是青山綠水、碧樹嬌花。
靈州一帶從不下雪。最冷最冷的時候,也隻在夜間下過幾粒細細小小的冰渣子。待到第二日一早的日頭一蒸,就能全化了個幹幹淨淨,不留下一絲一毫前夜曾經結冰的端倪。
但這并不代表靈州入冬後就不冷。
靈州的冷與北方的冷是完全不同的,它是潮濕的、黏膩的,帶着一種陰陰森森的寒氣,順着腳心滲入皮肉,不知不覺就入了骨。
“阿嚏!”
也不知是誰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那動靜大的,把幾個在靈州城北守城關的官兵都震的望了過去——
極目望去。
隻見塵土飛揚間,一個身披棗紅風袍的男子勁蹄駕馬行來,行至入關口處後翻身下馬,篷帽一扯,露出一張年輕俊俏的臉。
那些官兵原本還沒認出他是誰,一看到他這張臉才恍然笑道:“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壽大少啊,您回來啦!”
沒錯。
此人正是壽長生。
那天,他剛剛結束了自己的江南遊曆之行,闊别歸來剛到靈州。話還沒跟那些官兵客套半句,行李都還沒從馬上卸下來,就被幾個早早蹲守在入關口的纨绔子弟半路截住,二話不說非要拉他去一個叫做什麼紅門的戲樓聽戲。
他原本還不想去的,“靈州這小地方,能有什麼好戲聽?小爺這些年在蘇杭遊曆,什麼西皮二簧沒見識過?早就聽膩味了。”
那時候他還不認得那男戲子。
更沒想到自己不久之後竟會被這麼個不知好歹的小戲子拿了魂兒去。
這次回來,他是打算洗心革面的。
畢竟也荒唐那麼多年了,如今都快二十郎當歲的人了,他也不好意思再玩下去了。
回來之前,壽老爺還對他一五一十的明确說了:“壽長生,你小子這次回去,可給老子收收心!要是再讓我聽說你回去後不務正業四處鬼混,把祖業給荒廢喽,小心我回去打斷你的腿!”
他當時可是拍胸立了誓的。
可誰料這剛一回城,就又和那一群先前兒相交的狐朋狗友混到了一起。
說起他那些狐朋狗友。
也個個不是省油的燈!
若提起那風月場上的事兒。
那更是誰都不願占了下風。
于是當日他們一看他這不稀罕的态度,立即群起而攻之:“你得了吧!不就去了趟江南嘛,跟哥幾個嘚瑟什麼?就你家老倌子,能讓你舒服的了?還看戲,讓你天天看賬本還差不多!”
壽長生一臉愛信不信,雙臂在胸前一盤,開始吹牛:“那你們就錯了老幾位~這兩年該怎麼和你們形容呢?小爺在江南一帶,那可謂是混得風生水起~是銀子沒少賺,戲也沒少聽。每天那酒桌上的名角兒啊、台柱子啊輪番換,趕趟兒似的。什麼蘇州的楊八官、安慶的郝天秀、四川的魏三兒……真真兒看都看不過來。”
賀家酒莊的大少爺賀钰壓根不信,一邊聽他在這邊吹牛,一邊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溫家茶莊的二公子溫夷卻最是個看似單純好騙的主,壽長生這還沒吹幾句,他就已經聽得兩眼直冒光,滿臉羨豔道:“如此說來,那些個名角兒你都親眼見過了?”
壽長生得意洋洋:“那可不~”
溫夷:“可曾當面說過話?”
壽長生:“何止說話,酒都在一個桌上喝過了。”
賀钰在一旁哧鼻:“你聽他吹!”
壽長生:“愛信不信。”
可事實上壽長生是真的見過,他沒有吹牛。這幾年,他被壽家老爺子發配到江浙地區湖州府的一個南浔絲業會館做學徒,說是讓他學成之後回靈州接管家裡的綢緞莊。然而經商手段他沒學多少,江南一帶的勾欄瓦肆、茶館戲樓他倒是逛了個遍,各式各樣的南腔北調也都聽了個遍,不說梨園大拿,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個行家。
“那也未必就比咱靈州的好!”
那賀钰卻偏不服氣,說什麼都要拽壽長生去瞧瞧如今靈州府最當紅的男旦,那一頓誇的可謂是天花亂墜,說他扮相如何如何絕色,唱腔如何如何了得,聽得壽長生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壽長生自認見多識廣,當時對他的話根本沒當一回事,“能有那麼好?他再好,還能比那揚州的名旦高朗亭好?”
賀钰卻道:“旗鼓相當!我賀某也不是那沒見過世面的人!江南那一帶我之前也去過啊,雖沒你去的那麼久,但高朗亭的戲我也是有幸看過的。咱不偏不倚,的确,它揚州府的高朗亭的确是好。但我今兒就敢撂下這話,無論是樣貌還是唱腔,咱靈州府的百樂笙也不輸!”
壽長生:“哦?能有這麼厲害?”
這才算是真正勾起了壽長生的興趣。
賀钰:“我說真的!不信你今晚來看!”
溫夷也推波助瀾:“是啊,大家夥知道你今兒回來才特意給你組的局。人也是好不容易才請來的,那可是花了大價錢啊!你怎能不來?”
壽長生這才賞臉答應下來,“好,我去,我去還不成嗎?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好。可以後這種局吧,你們還是少叫我了。”
賀钰一臉詫異:“為什麼?”
溫夷也是滿面疑惑:“該不會……你家老倌子也跟着回來了?”
“不是,”壽長生卻正兒八經道:“不瞞你們說,小爺這次回來,可是有很多正經事要幹的。你當我現在還跟你倆似的啊?可沒那些閑工夫整天花天酒地了。”
賀钰聽了白眼猛翻,“得了吧你!你就不是個正經人!能有什麼正經事?”
溫夷也切聲道,“就是,你少吹牛了!廢話少說!走走走,趕緊跟我們走!”
說着倆人就開始連拖帶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