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長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年深秋曲平兒瑟瑟發抖的依偎在小香官身邊，倆人一起杵在他們住的大雜院門前罰站的可憐樣子。倆人的嘴唇都被凍的青紫，身上的衣服有遍布着鞭痕與血迹，單薄的根本不禦風寒。
然而再看如今這位……
若不是她這一聲哥哥，壽長生是絕對不會将眼前這個姑娘與當年的小丫頭扯上聯系的。
畢竟她看起來是如此的……矜貴。姣好的一張臉蛋，生的亭亭玉立。寶髻瑤簪，金佩玉飾，一身碧褂朱裙用的都是上好的鍛料。壽長生家裡做的就是綢緞生意，他看一眼就知道她那身衣服用的料子絕非普通的當口貨。仔細一瞧，竟還是江南特供的浮光暗紋紗。這渾身上下，金尊玉貴，若不是方才聽那莫管事對她呼呼喝喝，壽長生還以為她是哪個達官貴人家出來的千金小姐。
“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那丫頭見壽長生居然認不出自己，小臉一垮，嘴巴一噘，滿臉不高興的抱怨道：“果然富貴人家的孩子就是忘性大，我都記得長生哥哥，長生哥哥卻不記得我了，還真是讓人傷心……”
壽長生：“你……過去可曾去過宿山縣？”
紫衣丫頭：“何止去過，客居了三月有餘吧。”
壽長生砰地一聲将手中的茶杯置在桌面上，激動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平兒！真的是你！”
然而還未待她答應，一個中氣十足的喝止聲卻突然從長廊處傳來——
“你倆在這裡幹什麼！”
壽長生聞聲看去，隻見一個身着灰白短打的男子立于内庭門側。這男子生的十分高大，身形彪悍，與阿貴不相上下。此時渾身大汗淋漓，看着像是剛練完功出來的。兩袖高高撸起，露出兩條粗壯結實的臂膀。整個人往那門口一杵也跟堵牆似的，喝止聲宛如撞鐘，震得人心頭一凜。
那丫頭似是很怕他，一看到他就有些怵了，連忙往她身旁的青衣丫頭身後縮了縮，嘟囔道：“怎麼了，我隻不過是和客人說了會兒話……”
那壯漢卻不聽她解釋，氣勢洶洶的責問道：“這裡還輪不到你迎客，趕緊回去！班主找你們有事情。”
那丫頭一臉的不情願，“可是……可是他是長生哥哥啊，他……”
壯漢不想聽她多說，打斷道：“可是什麼，趕緊回去！晚了小心班主又罰你練把式。”
然而她還沒走出去幾步，那站在一旁的莫河就頗為不滿的發話了：“鹿三風，你什麼意思？你和樂笙也别太寵着她了吧！她都那麼大了，戲班子也把她養這麼大了！她成日裡遊手好閑，也該為班子做點事了吧？再說了，這次可是她自己樂意的，我又沒逼她。”
可那叫鹿三風的壯漢卻根本不将他的話當回事，二話不說上來抓起那丫頭片子就走。那丫頭就這麼一路踉跄的被他強行帶走了，留壽長生與莫河二人在前廳之中面面相觑。
壽長生：“怎麼個意思？這人誰啊？”
莫河滿臉尴尬，連忙賠禮道歉：“對不住對不住，讓您見笑了，他就是我們這兒一個唱武生的蠻子，沒教養的很！您别和他一般見識。”
壽長生：“可我剛剛看他那架勢，怎麼像是你們百老闆不想讓那丫頭與我說話啊？”
莫河：“沒有沒有，哪能啊，估計是……真有什麼急事。”
壽長生：“是嗎？”
壽長生現在十分懷疑這莫管事在紅門的權威。莫河察覺出壽長生的态度，連忙找補道：“公子您稍等，小的這就進去把樂笙給您叫出來！”
壽長生卻擡手打住：“算了算了，就算我再想見到他，也該知道……強扭的瓜不甜。”
話畢轉身就走。
“别别别！”莫河還以為他這次真的動了怒，于是趕忙追上去挽留道：“壽公子，您就再等小的一會兒，小的這就去把他逮出來，他要是敢不出來，我打也把他打出來！”
“你敢。”
壽長生聞言卻忽然變臉。
将那莫河吓了一跳，立即噤聲。
壽長生：“你什麼都不必做，也不許責罰他。說到底……大概還是我的誠意不夠。”
莫河：“不是不是，公子您誤會了。”
“不必說了，”壽長生卻忽然來了一句：“等着吧，我會讓他心甘情願出來見我的。”
莫河一怔，他原以為壽長生這般怒氣沖沖的掉頭走人是再也不來的意思，沒成想原來竟有這般打算！根本就用不着自己費勁挽留，人家自己下次或許還會帶更大的見面禮送上門來。
看着壽長生帶着一衆家丁浩浩蕩蕩的離開，莫河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神，忽然手對手一拍，“嘿”了一聲，“百樂笙啊百樂笙，要說這拿捏人的手段，還真是不服你不行啊……”
【6】
返程的路上，壽長生坐在馬車裡始終無法平靜。沒錯的，那丫頭就是曲平兒！而如今的這位百樂笙，就是當年的那個小香官！
壽長生心中十分肯定。
其實他隐約也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見自己。剛才在紅門沒有讓莫管事強迫他出來，也正是因為壽長生他自己心中有愧。或許他還在因為當年的事情怨恨自己吧……壽長生這樣猜想着。畢竟當年若不是自己失約，他也不會下落不明。自己與他，也該有全然不同的另一種生活了吧？
關于這件事情，壽長生一直都很想和他解釋清楚。然而卻始終找不到合适的時機。當年他不辭而别，連解釋的餘地都沒留下，而今他又閉門不見，更是不給人一丁點說話的機會。
這該如何是好？
壽長生十分苦惱。如今是不能用強了，但也不能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上門讨嫌吧？然而悶頭琢磨了一路，他都沒想出個好方法。
“阿貴~”
于是壽長生喚了一聲。
王富貴聞聲撩開馬車擋簾，“在呢爺，您有什麼吩咐？”
壽長生：“一會兒替我去溫府賀府傳個話，讓他們今兒得空來找我一趟，我有事問他們。”
王富貴：“還去祥記酒樓嗎？”
壽長生：“就叫來店裡叙話吧，下午爺還要對賬，走不開。”
王富貴：“得嘞，我這就去。”
話畢，王富貴就一溜煙就跑了個沒影。
然而這邊王富貴前腳剛走，後腳壽長生正準備落轎回府，就聽馬車前傳來一個極為好聽的男音，沖着自己朗朗喚道：“喲，稀罕見的，這不是壽大少嘛？您什麼時候回來的？都那麼多天了，也不來看看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