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壽長生全程默不作聲。

就黑着一張臉在旁邊坐着，默許了那王富貴打着自己的名号與人示威鬥狠。

沒錯，他還就不信了。

還沒有哪個戲子是他想見卻見不到的呢！都說那些名角兒個頂個都傲得很，可他壽長生還沒見過這麼傲的！就算是那揚州的高朗亭，當初堂會裡見到時都還給自己三分薄面，他這樣一個還沒走出靈州的小戲子又有什麼可輕狂的？

壽長生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是王富貴罵罵咧咧的聲音驚動了後園。這戲班的總管事莫河聞訊急急忙忙趕來，一上來就跟壽長生連連賠禮道歉道：“哎呀！壽公子原來是您來啦！下人不懂事惹您生氣，您千萬别放在心上，真是對不住對不住！”

他也不問緣由，像是早就知曉此事。

壽長生依舊是臭着一張臉，自顧自的喝茶，沒有搭理他。

王富貴見他來了，立即就将矛頭轉向他兇道：“好哇，莫管事是吧？你來的正好，你倒是說說，我們公子究竟是哪裡得罪你們了？讓你們百老闆這麼不屑于見我們？”

莫管事聞言連忙道：“哪能啊！咱不過就是一個小小戲班子，還指着壽公子今後能多多光顧才能過活呢，平日裡歡迎都還來不及，豈敢與您有什麼過節？都是下人不懂事，通傳不到位，這才怠慢了。真不是成心的！壽公子您千萬别生氣，小的這就讓人去把樂笙叫來！”

說完那莫河就回身沖那小厮罵道：“吃裡扒外的東西！昨兒不是和你說了嗎！壽公子如果來了，一定要先來和我說一聲！如今你又自作主張！要是把壽公子惹生氣了，看我今晚不扒了你的皮！去去去！快去把咱們香官叫過來！還愣着做什麼？快去啊！”

那小厮卻面露難色：“可是……”

莫河見他磨叽，就直接一腳撂上去，“還在這可是可是什麼？快去啊！”

“等一下！”

莫河看那小厮一直猶猶豫豫的不敢去，正想自己親自押着他去。可還沒走幾步，那一直默不作聲的壽長生卻突然發話了。

莫河腳步一頓，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一臉緊張兮兮的回身問道：“怎麼了壽公子？是不是小的剛剛……”

壽長生此時的神情卻不像是在生氣，他擡眸立眼的樣子看上去倒是十分驚訝，“你剛剛……說什麼？”

莫管事身子一僵：“什麼？小的剛剛……有說什麼嗎？”

壽長生：“你剛剛叫他什麼？”

莫管事一頭霧水，“誰啊？”

壽長生：“百樂笙。你剛剛，叫他香官？”

莫管事愣怔片刻後點點頭，“是啊，那是我們樂笙的小名，過去經常這麼叫，就叫順嘴了。不知……這……有什麼問題嗎？”

壽長生：“他改名前，一直都叫這名兒嗎？”

莫管事：“是啊。”

壽長生：“這千燈鎮還有幾個叫香官的？”

這可把莫管事問住了，“這小的如何能數的清楚？這名吧，它又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名号，都是他們小時候随便取的，什麼蕊官呐、琪官呐、芳官呐……多着呢，這香官更是常見，小的估摸着，每個戲班可能都會有一個呢。”

壽長生臉上浮現出失望之色，“是嗎……”

莫管事看他這樣，愈發不解，“怎麼了？這個名字，它有什麼問題嗎？”

壽長生搖搖頭，“沒有……我隻是剛剛一聽你叫這個名字，突然想起了一個我很久之前認識的人，他……也叫香官。”

莫管事恍然：“噢，原來如此。可是叫這名兒的戲子可多着呢，壽公子認識的那位，應該不會是我們樂笙吧。”

壽長生點點頭，“也是啊……”

靈州那麼大，又怎麼會這麼巧就是他呢？畢竟他都已經消失那麼多年了，人間蒸發了一樣了無音訊。說不定……早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也沒準兒。壽長生這邊正悶悶的想着，大門口卻忽然傳來一陣嬉笑聲，于是他聞聲回頭看去。

一回頭，就看見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走進來。她們進門前原本還是說說笑笑，可進門後一看前廳裡那麼多人就立刻安靜了下來。其中一個青衣丫頭更是吓得站在門邊動也不敢動。另一個紫衣丫頭拽了拽她，“站這幹嘛？走啊。”

那紫衣丫頭看起來倒是十分潑辣，拽着另一個丫頭繞開廳中的一幹人等，徑直往後園走去。

莫管事一見她這樣，立馬上前将她倆截住，大聲數落道：“真不懂事！沒看見有貴客在這裡嗎？趕緊來和公子行禮！”

那紫衣丫頭卻小臉一甩，牛氣轟轟的拒絕道：“我哥說過，我不用應付這些的。”

莫管事：“他說的不算！”

然後那莫管事就一手逮一個，然後強行将她倆帶到了壽長生面前。

“不必不必。”

壽長生看那紫衣丫頭如此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好意思為難人家。本來嘛，他也不是為了這個來的。于是立即擡手打住，繼續沖那莫管事發難道：“你帶這倆丫頭片子來給我做什麼？爺要見的是百樂笙！你不是說要讓他出來見我嗎？”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叫他出來。”莫河連忙道。走之前又将那兩個丫頭往壽長生面前推，特意叮囑她倆道：“你們倆給我老實點，就在這陪壽公子聊天，可千萬别怠慢了。”

“壽公子？”紫衣女孩聞言擡頭看向壽長生。

壽長生也自然而然的看向她，越看……竟越覺得有些眼熟，然而想了半天都沒想起她是誰，“你……你是……”

卻見那丫頭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盯了壽長生好一會兒後忽然綻放出笑容，指着壽長生滿臉驚訝道：

“你是……長生哥哥？！”

【5】

這一聲哥哥，叫得壽長生心頭一顫。

壽長生是家中獨苗，上頭隻有兩個姐姐，走到哪都被人喊做公子少爺，從小到大都沒聽過幾個人這樣親昵的喊自己“哥哥”，除了那兩個人。

一個就是兒時遇到的小香官。

另一個就是小香官所在的萬福戲班裡班主的女兒，曲平兒。

該不會……

那天，壽長生驚訝的看着面前這個丫頭。雖說眉眼間的确有些相熟，但還是遲遲沒敢與之相認。畢竟當年見到那個曲平兒的時候，她隻有三四歲的年紀。如今十年過去，變化太大了。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姑娘，真的是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