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看到百樂笙的那一刻,壽長生噗通一下子從自己位置上站了起來。
溫夷吓得連忙拽他,“幹什麼?又來了?”
可壽長生倆眼發直,愣是站在那一動不動。隻見伊人袅袅婷婷而出,一襲煙霞,兩袖玉帶,步若飛仙,身若驚鴻。這才剛在台中亮相,就博了個滿堂彩。隻見她雙目含情,兩頰藏羞,柔情似水地唱一句:“寂寂花香閉院門,玉人相并立瓊軒,含情欲說心中事,鹦鹉檐前不敢言。”
聽的人就算是一身鐵骨,
恐都将被“她”揉個稀碎!
好一個崔莺莺!
壽長生也随着衆人拍手叫好。如此莺莺,如此佳人,難怪那戲文裡的張生為之魂牽夢萦。壽長生已被百樂笙這日的扮相驚豔到半晌說不出話來。雖同為閨門旦,但與上回在晚宴上見到的杜麗娘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你有必要興奮成這樣嗎?”一旁的賀钰卻煞風景道:“就跟沒聽過戲似的!”
其實壽長生自己也很驚訝。
他也并未想到自己看個《西廂》居然都能看的如此得勁兒。畢竟作為一個閱戲無數的梨園常客,他的口味已經被養的極其刁鑽。這種耳熟能詳的經典昆腔戲目,說實話他已經聽了太多次,以至于早就聽膩煩了。在平日裡,若非遇到什麼名角鎮場,他也很少去聽這樣典雅的官戲,反而更喜歡聽一些“烏七八糟”的花部亂彈。
而這次擂台,作為官府舉辦的正統戲場,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花部曲目肯定是不允許擺出來的。于是在百樂笙登場之前,壽長生其實幾度昏昏欲睡。過去看慣了那些癡男怨女的老掉牙橋段,更是對此提不起半點精神。有時看着這些兒女情長,他甚至還覺得鬧心的很!什麼情情愛愛的,還不如看一些武生打打鬧鬧來得精彩。
但其實談什麼喜好,那都是扯淡!
愛不愛看,其實有些時候取決的也不隻是戲目本身,而是唱戲者何人。果不其然,一到百樂笙這裡,一切挑剔、講究都不作數了。
“她”似乎隻要往那一戳,其它的就再無所謂。“她”甚至現身後連嘴都還沒張一下,台下就立即沸騰了起來,那盛況堪稱空前!而“她”氣定神閑,繼續演繹着台上的兒女情長,就好似與外界完全隔絕。那感覺就仿佛“她”天生就是活在那戲台子上的人,就該享受所有人對他的愛慕、歡呼、尖叫與掌聲,然後繼續肆無忌憚的招搖“她”的風情萬種。
也就是自打“她”登台的那一刻起,壽長生竟一下子發覺那些兒女情長也變得有意思了起來。一掃原本困意昏昏,變做聚精會神。
“啊,小姐~”
隻見莺莺行至台中後,小紅娘喚道:“焚香煮茗,俱已停當,請小姐玩月去~”
崔莺莺柔聲應道:“去吧。”
随後就是主仆二人夜間訪園的唱段。隻見莺莺提裾探步,唱一句:“不近喧嘩,嫩綠池塘藏睡鴨”,紅娘随行,和一句“自然幽雅,淡黃楊柳帶栖鴉”。主仆共舞,水袖翩然,邊走邊瞧那:“金蓮蹴損牡丹芽,玉簪抓住荼蘼架。”,生怕那:“夜涼苔徑滑,露珠兒濕透了淩波襪。”
而後那小紅娘擡手一指:“小姐,你看日落窗紗,兩下含情對月華。風光潇灑,雨約雲期,楚台巫峽,夕陽影裡噪歸鴉。兩下裡捱一刻,如過一夏。”
語義雙關,頗有些暗示意味。
崔莺莺滿面羞赧,甩袖轉身唱道:“風送飛花,紛紛亂撲香階下。”
……
壽長生含笑看着,仿佛身臨其境。
然而短短一段唱罷,那崔莺莺卻倏爾隐了。紅娘恐有外人窺探,讓“她”在棋亭等待,自己先去看看角門可曾閉上。故又來到角門附近尋找張生,又開始了紅娘與張生的戲碼。
壽長生意猶未盡。
看着台上那兩人又開始磨磨唧唧扯東扯西,就愈發有些不耐煩。不禁納悶那百樂笙明明有這麼多折子可以選,為何偏偏調了選了這麼一段喧賓奪主的部分?那崔莺莺雖是主角,可卻讓小紅娘與那張生的對手戲卻占了大頭。
實在是讓人看得不大過瘾!
果然,不隻是壽長生這麼覺得。
隻瞧那百樂笙剛一退場,台下那股熱鬧勁兒立即就降下許多,一道道目光都追向了“她”退場的方向。可就算台下的人不滿意,台上的戲還得繼續。這時正演到那張生應約前來,在小紅娘的指引下翻牆頭的場面。
“張先生,你快快跳啊!”
隻聽那小紅娘連連催促。
那張生卻一直猶豫不決,擡頭看了看高牆,一臉為難道:“啊呀,這等高牆,教我如何跳啊?跳下來可不要跌死哦!”
紅娘見他打退堂鼓,眼珠子一轉,又給他出了一個馊主意:“張先生,來來來,喏喏,那邊有個狗洞,鑽了過去吧。”
張生皺眉:“人怎麼鑽起狗洞來了?”
紅娘偷笑:“有道是,人急挂梁,狗急跳牆~”
張生才知被她戲耍,氣道:“将人比畜,豈有此理!”
而後就又是好一陣兩人鬥嘴的橋段。
雖說此橋段意欲诙諧,可壽長生卻看得心裡甚是煩躁。他心想,這書生可真是沒用!堂堂八尺男兒,居然連翻個牆都不敢翻!這磨叽勁兒的,那崔莺莺怎麼會看上他?真是白瞎了!這要是換做自己,爬個牆頭那不是易如反掌?
等等……爬牆?
壽長生一頓,猛然間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這一驚一乍的,就又讓身旁兩位看不懂了。
溫夷滿臉凝重:“你……又怎麼了?”
賀钰神色擔憂:“要不……一會兒咱找個大夫來給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