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钰:“可是……”
這時戲台的大幕拉開,打簾人一聲喝。
“别可是了,好戲開始了。”
壽長生氣定神閑,不緊不慢道。
隻見大幕拉開後,大戲台子正中擺了一個明黃色的龍椅道具,紅門班的樂師奏樂後,兩路粉衣侍女扮相的小旦從後台左右兩側袅袅而來,緊接着就是宮廷内侍扮相的一次拉開排場。看這大陣仗,接下來出場的就該是皇上了。
“喲,竟是長生殿。”
壽長生一挑眉,頗有些期待。
他其實剛一聽前奏,就知道這次紅門戲班要唱的是《長生殿》的《定情賜盒》一折。此折為唐明皇與楊貴妃的定情之章,隻見那扮唐明皇的大官生身着一襲紅蟒登場,壽長生定睛一看,那大官生并不是萬裡仙。而後心裡一想也是,就萬裡仙那小模樣,也就适合扮一些柔柔弱弱的書生,扮不得這種器宇軒昂的角色。
可是這大官生嘛,壽長生乍看也覺得有點眼熟,再一看才發現,噢!原來是那天在紅門前廳偶遇曲平兒時,趕來搶人的那個高高大大的武生。莫管事稱他是“蠻子”,可如今一看,這“蠻子”扮起大官生,倒也是挺有模有樣。
隻見這“蠻子”扮演的唐明皇登台後抖袖撫髯,手持橫腰玉帶,十分有派頭的往台中央一站,氣宇軒昂的唱一句:“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統皇唐。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随後這唐明皇就轉身闊步,來到龍椅處坐下,宣旨道:“朕乃大唐天子李隆基是也。起自潛邸,入缵皇圖。真個太平緻治,庶幾貞觀之年;刑措成風,不減漢文之世。近來機務餘閑,寄情聲色。昨見宮女楊玉環,德性溫和,豐姿秀麗,蔔茲吉日,冊為貴妃。”
遂即傳旨,楊貴妃在華清池賜浴,命永新念奴伏侍更衣,即着高力士引來朝見。
而後太監高力士登台。
隻見這扮高力士的醜角頭戴紅絨球綠盔,身穿綠色蟒袍,手持拂塵,登台亮相後唱一句:“花帽喜沾新雨露,錦袍常惹禦爐香。”随後就來到唐明皇面前跪禀道:“奴婢高力士見駕。奉旨冊封貴妃楊氏,已在殿門候旨了。”
唐明皇面露喜色:“宣上殿來。”
高力士:“領旨。萬歲爺有旨,宣楊娘娘上殿。”
接下來,就該是楊貴妃登場了。
壽長生知道,那扮楊貴妃的定是百樂笙。但這回他卻不動聲色,既沒有起身歡呼,也沒有拍手鼓掌。任周圍如何歡呼不斷,隻冷眼旁觀。
“領旨~”
仙音出。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隻見台側又是一路小仙娥袅袅娜娜而來,為正主開路辟道。待把路辟開,那頭戴鳳冠、身着女蟒的楊貴妃終于在萬衆矚目中登場,隻聽她笑靥如花的唱道:“恩波自喜從天降,浴罷妝成趨彩仗。”而後抖袖、整冠、緩步上前參見陛下。
都說那楊玉環冰肌玉骨,絕世之姿。可那都是寫在戲本子上的,并無具像。如今衆人睹見台上此等尤物,才真正知道了什麼叫作“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顔色”。簡直美的驚人!壽長生雖依舊強壓着驚詫不形于色,此時卻也是目不轉睛的看着,心中不禁暗呐……
若世上真有禍國妖孽,莫過于厮。
隻見楊貴妃上前見禮道:“臣妾楊玉環見駕,願吾皇萬歲萬歲。臣妾寒門陋質,充選掖庭,忽聞寵命之加,不勝隕越之懼。”
唐明皇滿面歡喜,誇贊道:“妃子世胄名家,德容兼備,取供内職,深惬朕心。”
高力士一旁道:“平身。”
楊貴妃:“謝萬歲。”
随後,唐明皇又喚一聲:“高力士!”
高力士躬身聽命:“有。”
唐明皇:“傳旨排宴。”
高力士拂塵一揚:“領旨。擺宴呐~”
而後吹打曲樂起。
唐明皇與楊貴妃二人共赴家宴,一個“擅寵瑤宮、褒封玉冊,三千粉黛總甘讓”。一個想效仿“馮後擋熊、班姬辭辇,永持彤管侍君王”。此情此景,任誰看都是恩情美滿,理應地久天長。
曲罷,高力士報:“啟萬歲爺,月上了。”
于是唐明皇攜貴妃提議道:“朕與妃子,同步階前玩月一回。”
楊貴妃:“領旨。”
二人月下共遊,唐明皇“籠燈就月細端相”,誇那楊貴妃“庭花不及嬌模樣”。楊貴妃滿面含羞,于唐明皇身側“輕偎低傍”,這月下“鬓影衣光,掩映出豐姿千狀。”
月下共遊後,唐明皇攜愛妃回宮。
内侍回避。
花搖燭,月映窗,新婚二人“把良夜歡情細講”,秉“偕老之盟”,“今夕伊始”。唐明皇特賜“金钗钿盒”,與楊貴妃定情,願“牢扣同心結合歡”,“恩情美滿地久天長”。
一曲于此和樂美滿之景終了。
好一個四海升平,卻又強勢可怕的開場。
“沒跑了,沒跑了!”此時的賀钰已然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就這規格,這水準!直接呈上萬歲爺面前都不為過!還比什麼呀?”
溫夷看罷亦是驚歎連連:“絕了!太絕了!簡直無可挑剔!紅門這一開場就這陣仗,可讓後面登台的那幾個班子如何是好哦!難喽!難喽!”
賀钰:“是啊,今夜那史耀來肯定是不會讓他輸的!不知你們剛剛看到沒有,剛才演到唐明皇“定情賜盒”的時候,那钿盒裡的金钗!居然是先前史耀來賞賜百樂笙的那支!”
溫夷:“怎麼可能沒看到!剛才那百樂笙把钿盒接過後,還特意将那支金钗從盒裡拿出來晃了一下,原本戲目裡是沒有這一出的!”
賀钰:“所以說這叫什麼?這就是首席金主才有的排面!不一樣的!”他說完還往身側看了一眼,故意挑事道:“是吧長生兄?”
戲幕落後,全場歡呼叫好聲經久不息,乃至輪到下一個戲班出場仍沸騰不止。現場官差再三高呼“肅靜”,然而台下票友卻愈發熱烈的高喊着百樂笙的名号,根本就平息不下來!比賽也因此耽誤了大半柱香的功夫。
可無論周遭如何熱鬧,那南樓之上卻始終有一人臭着個臉、瞪着個眼,與衆人格格不入。忽然起身離席,旁人問他:“哪去?”
他也隻悶悶一句:
“開閘,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