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河出現在壽長生府邸的三個時辰前,他其實才剛與百樂笙大吵了一架。
那天晚上,千燈鎮一片混亂,百戲擂台因突發的命案宣布暫停。得到停賽消息之後,百樂笙沒有逗留,立即攜一衆班底打道回府。
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剛一進門就把所有人支開了,隻留下莫河一人。待莫河進來,他就把門重重一關,扭頭就沖着莫河質問道:“莫管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雖極力控制,卻仍壓不住滿腹的怒氣。
莫河卻一臉茫然,反問道:“你在說什麼啊樂笙?我幹什麼了?”
“你幹什麼了?你問我?”百樂笙嘩啦一下子将桌上酒菜掀翻在地,沖他連連點頭道:“真行!你真行啊莫管事,您如今可比我還會演了啊?”
莫河聞言笑笑,“樂笙你急什麼?這事兒真與咱沒什麼關系,你别自己吓自己。”
“與你沒關系嗎?”
百樂笙冷哼一聲:“行了吧莫管事,你以為,你解決掉他就一勞永逸了嗎?”
“不然呢?”
莫河一聳肩,反問道:“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誰那麼好心幫咱解決的這個心腹大患,但人死了,可不就萬無一失了嘛?”
百樂笙愈發怒不可遏:“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死了,最大的獲益人是我!而且是在這樣一個敏感的節骨眼兒上!你覺得我不會被懷疑嗎?你把所有人都當傻子嗎!”
莫河不知他在瞎擔心些什麼,“哎喲喂,你那段時間不是在台上呢嘛?那麼多人看着呢,誰能懷疑到你身上去?”
百樂笙哼笑一聲,“你的意思,這整個紅門就隻有我百樂笙一個人嗎?除了那些要登台的班底,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被懷疑!”
“懷疑就懷疑呗,反正和咱沒關系。”
莫河無所謂道:“後巷子裡那麼多戲班呢,他慶喜平日裡和其它戲班的矛盾不比與我們少,誰懷疑誰啊?你啊,就盡管放寬心,這事兒真和我沒關系。就算有關系,那也不打緊~”
百樂笙懷疑的看着他:“不打緊?”
莫河:“你也不想想,這次是在選赴京賀壽的戲班,突然發生了這麼一件晦氣事兒,官府忙着把風聲壓下去都來不及呢,肯定不會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的,也不會認真查的!”
百樂笙哼哧一聲,“行啊莫管事,算的夠清楚的啊,我如今可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诶,哪裡哪裡。”
莫河卻與百樂笙故作謙虛道:“與樂笙你比起來,我這點雕蟲小技算什麼?”
百樂笙笑:“所以如今,莫管事您是上瘾了是吧?停不下來了是吧?”
莫河也笑:“樂笙你說什麼呢?我是真的聽不懂!都和你說那麼多次了,這事兒真與我沒什麼關系!你到底在急什麼?”
百樂笙一字一頓,“莫管事,這可是一條人命!”
莫河聞言愣了一下,随後就放聲大笑起來,指着百樂笙大聲說道:“天呐!百樂笙!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别以為如今混出頭了,自己就真是什麼活菩薩了!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
百樂笙也笑,笑得比他還大聲,“是啊是啊,我當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我再不是東西,也好歹有些頭腦,知道些利害關系。如此損人不利己的蠢事,我是這輩子都做不出來!”
莫河:“你什麼意思?”
百樂笙:“我能是什麼意思?我不過就是打心眼兒裡覺得莫管事你他娘的就是個蠢貨!”
莫河:“你……”
百樂笙:“你以為他沒了,我就可以直接奪魁了嗎?你以為他沒了,咱們就可以直接去京城了嗎?你個老東西不要想太美了!你當那些戴官帽的能這麼輕易的放過這一場撈油水的機會嗎?别做夢了,你就等着瞧好了!過幾天,這第三場擂台肯定會重新再比一次!到時候金九伶家的那些人肯定會群情激憤,他們家的金主會瘋了一樣的打我們!就算沒了金九伶又如何呢?隻要哪家與我們對擂,他們就會去幫哪家!到時候,我倒想看看你莫管事該如何應付!”
莫河一開始還不以為意,可後來越聽越有些慌了,“還比?不會吧……就雙喜和鴻福那倆小破班子,哪能跟咱們比?我看他們根本就是拿來湊數的。就算讓他們赢了,官府的人有膽子把這水平的呈上萬歲爺面前嗎?拿得出手嗎?”
百樂笙哼笑一聲,“拿不拿得出手這你别管。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誰就規定了他雙喜與鴻福就一定得是那一批人了?我今兒就把話撂在這,到時候無論是那個班子赢了,官府的人一定會在進京之前把整個班底篩一遍,好的留下,孬的滾蛋。然後再把慶喜班的、或者其它散班的好苗子收攏收攏,拼拼湊湊在一起磨合幾個月,你還怕他拼拼湊湊不出一台差不多點能拿得出手的好戲嗎?”
莫管事徹底啞然,愣在原地。
百樂笙看着他那後知後覺的樣,愈發覺得好笑,“所以依我說啊,人有的時候可不能把自己太當回事了,莫管事!更何況說到底,咱們也就是個唱戲的下九流,誰離不開誰呢?你算什麼?我又算什麼呢?與其在意誰唱的好,他們其實更在意的是我們能拿得出多少銀子!别忘了,咱們老爺如今已經不比從前了,你以為他們真的會聞不到味兒嗎?你以為,他們還會像以前那樣凡事都偏袒着我們嗎?”
莫河這下徹底慌了,“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呐!”
百樂笙冷哼一聲,“怎麼辦?你問我,我問誰去?”
莫河急了,“不行,樂笙你想想辦法!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而且這事是真的真的和我沒什麼關系啊!我真沒有與你扯謊!”
百樂笙看着這一地狼藉,頗有些無奈的搖搖頭:“是嗎?我隻知今晚若是沒這一出,我們現在早就已經在高高興興吃慶功宴了!實話告訴你吧,想去京城的心,我可不比您少!就算是最後我自己出真金白銀,也一定會如您所願把這場赢下的,可誰料就有哪個蠢貨這麼急不可耐……”
莫河一聽這個卻樂了:“自己出?你能有幾個銀兩?”
百樂笙:“自然不止莫管事天天盤算着的那些。樂笙不才,這些年經由史耀來的名義投資了幾莊私産,這些年也算賺了些小錢。雖不能與那些地主豪紳相比,但要赢下這場比賽,在後續進京的路上自給自足,肯定是綽綽有餘的。”
莫河聽後驚詫不已:“你怎麼不早說呢!”
百樂笙:“早點告訴你,讓你早點打我私産的主意嗎?”
莫河:“那你為何現在又告訴我了呢?”
百樂笙:“我怕你再打别人主意。”
莫河聞言連連賠笑,“瞧你說的,這事與我沒關系!真沒關系!那你……現在手頭到底有多少?若是日後再比,有把握能赢嗎?”
百樂笙:“樂笙原本是有把握的,可今晚經您這麼一鬧,我們要對付的可就不僅僅是一家了莫掌櫃!而且還是人命債!你猜我有把握能赢嗎?就算掏空了庫銀赢了,日後路上的開銷誰負責?是您嗎?莫管事?噢是了,莫管事這幾年也撈了不少吧?要不您這次也放放血?”
莫河一聽這個就啞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這些年班子裡的大小開銷,我何時不是精打細算?就算曾經私自調用,那也是應了老爺的命令,你可不要污蔑我……”
“好好好,”百樂笙笑,“這麼說,莫管事是兩袖清風,一個子兒都拿不出了是吧?好,那咱們就一起聽天由命吧~我無所謂~”
“不行啊不行啊!”莫河愈發急了,“何至于聽天由命呢?咱們不是還有壽公子嗎?咱們去和他求他!他肯定是會幫你的!”
“你還惦記這人家壽公子呐?”百樂笙樂了,“得了吧,省省吧,今晚我都把我們和史耀來的那些勾當告訴他了,他不會來的!”
莫河聞言大驚,“什麼!!!你告訴他了!這種事情你怎麼能告訴他呢!”
百樂笙:“人家自己猜到的,你當别人都傻嗎?我直接認了倒是省心了,省得他到時候又聲勢浩大的去查,最後鬧得滿城皆知。”
莫河神色間依舊疑惑:“可是他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直接……而且這麼久了,也沒什麼動靜……”
百樂笙:“你還想要什麼動靜?”
“嘿!這事兒有戲!”
可說着說着,那莫河卻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眉開眼笑道:“樂笙啊!你看這個壽公子對你真是夠意思啊!你之前那麼對他,他知道這事兒之後都沒有舍得當衆揭穿你,還想着私下裡找你來說!而且到現在了都還沒有把這事兒宣揚出去,這說明什麼?說明他還是對你有情!明面上幫着别家,實際上壓根就不舍得真的拿你怎麼樣!咱隻要去給他賠個禮道個歉,他一準兒還會來幫你,你信不信?”
這若要換做往常,百樂笙早就一口回絕了。可這次,他卻沉默了。
既沒有同意,也沒有立即拒絕。
莫河一看,這次果然有戲,于是立馬又連連相勸道:“樂笙!都這個時候了,咱就别端着了!要不這樣好了,咱們明早就去他府上與他賠罪,今晚單獨請他來我們紅門看一場戲,你給他單獨唱一晚上,之前的事,就算過去了。”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求他。”
百樂笙聞言卻哼地一聲别過頭去,“我勸你也别去費這個勁兒,誰會蠢到明知是陷阱還偏偏往下跳呢?他昨晚都明明白白與我說了,以後不會再為我花一點銀子,不必去了,他不會來的。”
莫河卻不這麼覺得,“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呢?你拉不下臉是吧?好,那我去!我等會兒天一亮就去他府門口等着!”
百樂笙不以為然,“等呗,你要真閑得慌就去等呗。到時候你要是被人家拿大掃帚趕出去,可别怪我沒有提醒你。”
莫河點點頭:“行,那我若是真把他請來了,你唱不唱?”
百樂笙哼笑一聲:“唱啊,怎麼不唱?他若是真敢來,我就真敢唱!”
莫河:“這可是你說的!”
百樂笙:“我說的。”
【3】
于是三個時辰後……
莫河出現在了壽長生府門前。
“不見!”
壽長生直接把手中的茶杯砸出去,“你們都聽好了!以後誰都不許和爺提紅字!百也不許提!奏樂要說奏曲!生辰要說誕辰!”
王富貴沒眼力見道:“可人家那笙,也不是生辰的生啊……”
壽長生一記冷眼殺過去,“要你在這抖機靈?諧音也不成!”
王富貴:“是……那小的,就去把那莫管事打發了?”
壽長生:“不然呢?你還要留着這消化不良的玩意兒同爺一起用晚膳嗎?”
王富貴:“可是……這個莫管事剛剛和我說,那個誰,想邀您去他們那裡用個晚膳,還想單獨給您唱個園子。”
“唱園子?”壽長生哼哧一聲,“什麼鴻門宴?爺可不會再上他的當!他百老闆有本事來我府上唱啊!聽什麼園子?爺要聽就聽堂會!”
于是王富貴忙不疊的出去傳話。
壽長生原以為這事就算這麼玩完!可誰料那王富貴回來時卻道:“那莫管事讓我問您,今晚您真想聽堂會嗎?若真想聽,他們可就真來了。”
“那當然!”
壽長生中氣十足道:“他要是真敢來,爺就真敢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