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房間裡光線很暗。
他沒有去開窗，也不打算開窗。陽光從紅木窗外打進來，光影交錯間細碎斑駁。暗紅的光斑閃閃亮亮的跳耀在他素淨的臉上、雪白的衣袖上、持着湯匙朝自己遞來的手上……壽長生愣愣的瞧着他。今日的他，看起來如此不一樣。有那麼一瞬間，他又覺得有些不認識他了。
許是太少見他這般素面朝天的樣子吧。
印象中的他，都是扮起來的，妝容齊備的，那麼嬌豔精緻，那麼完美無瑕。
可如今突然得以近觀他本來樣貌，壽長生卻意外的發現原來他這張堪稱“老天爺賞飯”的臉上也會生出疲态，原來他的臉上也會冒出痘瘡。而且一長就是兩顆，兩邊臉頰，一邊一個，紅通通的，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特立獨行的冒進着，看起來既突兀、又惹眼、還有點好笑。
于是壽長生就頗有些失禮的笑了。
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原來已經倆眼直勾勾的盯着人家那倆痘笑了好一會兒了。
以至于後來那百樂笙都被他笑的有點惱了，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壽公子，您不好好吃東西，卻一直盯着我笑什麼？樂笙很好笑麼？”
“沒有沒有，”壽長生搖搖頭，終于收回了目光道：“爺隻是……突然間有些感慨。”
百樂笙：“感慨什麼？”
壽長生輕歎一聲：“哎，百樂笙啊百樂笙！算起來，咱們自那日晚宴重逢也有大半個月了吧？可你知道嗎？爺今天才算是真正看清了你的真正樣貌。不容易啊，真不容易！”
百樂笙聞言也笑，反問道：“是嗎？壽公子真的看清了嗎？”
壽長生瞅着他那笑顔，身子不由地往前傾了傾，還真愈發仔細的打量起他來，“這屋子裡光線不好，或許的确是還有些地方沒看清。要不你再近一點？讓爺再好好看看……”
可他剛動了一下身體，胸口就傳來鑽心一般的疼痛。壽長生疼得好一陣龇牙咧嘴，捂着胸口渾身蜷縮在床上。
“您還是好好看看你自己這樣子吧！”
百樂笙嘴裡罵道：“你就不能老實點？”
壽長生明明已經痛得曲着身子，卻還不忘擡起頭與他互嗆道：“不能，爺對不老實的人老實不了一丁點！”
百樂笙：“誰不老實了？”
壽長生：“你。”
百樂笙：“我怎麼了？”
壽長生：“爺勸你以後還是少把那些東西往臉上塗，就像現在這樣素素淨淨的多好，也讓你的臉歇歇。倒也不用整天台上演完，台下繼續演，累不累？至少在我面前，你不用這樣。”
百樂笙聞言一愣，轉瞬又笑道：“壽公子在說什麼？樂笙聽不懂。樂笙隻知道自己既已入了戲行，那就隻能專專心心的做一個戲子。定是不能比壽公子您潇灑快活，想歇的時候就能歇，想指使人的時候就指使人。樂笙自知沒有這指使人的命，如今也隻能配合不是嗎？”
壽長生也笑：“看吧，你果然還是在與我演。你明明就不想來伺候我的，可你還是來了。你明明就不想喂我的，可你還是喂了。但如果是因為那天的事情，你大可不必。爺救你，不過是閑着沒事舉手之勞，也并不想以此來要求你什麼。”
百樂笙：“好的，那您受累吃口粥。”
他舉着湯匙的手又往前湊了湊。
壽長生：“爺的意思是，你若不願，就可以走，倒也不用在這裝模作樣。這次爺可沒逼你，爺也不會攔你。”
百樂笙：“壽公子，樂笙的手酸了。”
他舉着湯匙的手依舊沒放下。
壽長生就見不得他這種明明聽見了，偏裝沒聽見的樣子，于是登時就有些惱了：“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故意來膈應爺？你明明就那麼不情願，那還留在這兒做什麼？爺不用你在這裡裝模作樣，你演的不累，爺看的還累呢！爺……”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塞了滿滿一口。
目瞪口呆。
“堵不上你的嘴！”
隻見那百樂笙終于一副不想再裝的表情，趁着壽長生喋喋不休的時候，終于将那勺舉了半天的粥飛快送入他的口中，滿臉不耐煩道：“啰嗦什麼？吃點東西那麼費勁！趕緊的！麻溜點吃完拉倒！沒那麼多好臉色給你啊！”
莫名的……
經由他這麼一喝，壽長生反倒是通體舒暢了。
咽下粥後，哈哈大笑。
“張嘴！”
百樂笙又命令道。
壽長生終于老老實實的張了嘴。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一個就這麼一勺勺惡狠狠的喂，另一個就這麼一口口囫囵的吃。
但實際上，壽長生其實吃了半天都沒咂麼出吃的是個什麼味兒。隻覺得每次他那湯匙帶出來的時候，門牙都會被撞的一震。
那力道，明顯是帶了點私人恩怨的。
壽長生最終還是忍無可忍的捂了嘴，沖着他忿忿抱怨道：“诶，百樂笙！你就是這麼伺候傷患的嗎？你就不能溫柔點嗎？”
“不能。”百樂笙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要溫柔，你剛才怎麼不讓平兒喂你？”
壽長生哼哧一聲，“平兒？得了吧！這丫頭如今被你教的，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百樂笙：“那你就自己吃，你不挺能的嗎？”
說完他就把碗遞給壽長生。
壽長生沒接，“手上沒力，拿不動。”
百樂笙點點頭，“是，手上沒力，但嘴皮子是挺有力的。那您就像我上次在你府上喝酒那樣，直接用你嘴皮子叼着喝呀。不過是把酒換成了粥嘛，您也不用下腰去喝，不算過分吧？”
壽長生一聽這個，立馬心虛半截。
“什麼下腰、什麼喝酒……”
壽長生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無比心虛道：“上次是爺喝多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百樂笙冷哼一聲，“是嗎？真不記得了？”
壽長生悶悶的嗯了一聲，一直眼神回避道：“的确是不大記得了……那天晚上真喝太多了，怎麼就喝了那麼多呢？哎，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