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若不是來這一遭,壽長生還不知道這位提刑大人居然是這麼一位死較真兒的主兒。
壽長生那日一直在旁邊默默瞧着,心中頗有些意外。此前,他原以為這位京官與之前來靈州的外官一樣,是過一鎮,刮一鎮。什麼大小公務,那都是次要。吃喝玩樂、遊山玩水才是首要。
可那日一看,卻是十分不同。
興許是年輕氣盛,他想要在他走馬上任後的第一趟公差中做出些實績。據說這位宋大人到訪靈州的這些天裡,是日日忙公務,夜夜通宵調閱案卷。偶爾風月,卻十分有節制。絕不會多喝一杯酒,多看一場戲,簡直清正自守的聞所未聞!
怪不得那日聽莫管事說,這位提刑大人不大好對付。如此看來,的确是個硬茬兒。
然而更讓壽長生意外的……
還是這提刑大人帶來的消息。
靈州偏遠閉塞,就連流言蜚語都要比别處滞後。算算歸來不過倆月,壽長生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名号在外面居然已經被糟踐成這樣了!
這突如其來的衆多惡名,令他始料未及。他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有人花這麼大的力氣、如此下作的手段,隻為逼迫自己再度出山。
他當然知道那都是一些什麼人。
由此不禁悔不當初!當初為什麼要多管閑事去救那個一旦牽扯上就再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連帶着一些“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呂洞賓與狗”……的倒黴蛋故事,就接連湧入腦海,化作咯吱咯吱的力道,在他手心中逐漸握緊。
然而不論如今那一柱香的名号如何惡臭。每次一提到它,百樂笙的反應卻總讓壽長生琢磨不透。壽長生記得很清楚,那天當通傳衙役來報被盜之地放着一柱香的時候,他眼中明顯亮了一下。
沒錯,就是亮了一下。
就像是聽到了什麼期盼已久的事似的,一種不可思議又将信将疑的神色在他眼底流轉。
壽長生不動聲色的瞧着他。
順帶着,對這一系列突如其來的栽贓嫁禍,靜待下文,冷眼旁觀。
他并不急着為自己洗脫污名。
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隻要自己有所行動,那無異于是“大魚咬了勾”、“撲棱蛾子進了網”、“引蛇出了洞”,正中了人家下懷,落了圈套。
壽長生可不願意自己落得如此被動。
于是那天,當宋華瀾說要去那些失竊現場看一看的時候,壽長生立馬告辭要走。
“無妨,壽公子若想同往,也未嘗不可。”
不料,那宋華瀾倒是不介意自己一道通行。
那語氣,就好像是巴不得自己跟過去看看他有多麼英明神武似的。
然而壽長生當時心裡想的卻是……
一點都不想,謝謝。
今早被母夜叉擾了覺,回籠覺還沒睡舒服呢,誰有那閑工夫去看他啊?
當然了。
說肯定是不能這麼說。
“不必了吧?”
壽長生當時恭恭敬敬道:“各位外出辦案,小的也幫不上忙,還是先回去了。”
趙如海一聽,卻似忘卻前音的留他道:“你急什麼?來都來了,一會一起吃頓飯再走。”
壽長生一聽,那更得走了。
連忙尋了各種由頭撒腳開溜。
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與這幫子人一起吃飯,等待自己的隻有一個結局——
結賬。
【8】
回府的路上。
壽長生看到城門口人頭湧湧。湊上去一瞧,原來是“逮捕一柱香”的大布告張貼出來了。
隻見那布告上居然還畫了一柱香的肖像。那畫的叫一個生動傳神,傳神得就連一柱香本人看了,都不見得能認出這尖嘴猴腮的家夥竟是自己!
“這誰啊?”
壽長生簡直哭笑不得,擠在那圍觀的人堆裡沖那當差的喊:“誰告訴你那一柱香就長這樣?你們見過?我怎麼聽說那一柱香是個風流倜傥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别一會兒抓錯人了喽!”
那差兵一瞧是他,也與他打趣道:“喲,壽公子啊,有您在咱們靈州城,咱們哪還敢畫什麼美男子啊?畫那麼俊,别一會兒錯把您給抓走喽!您被抓走了,那百老闆該怎麼辦啊?”
壽長生:“嘿,瞎說什麼呐?”
在場哄笑聲一片。
唧唧喳喳,說什麼的都有。
壽長生:“我二姐可回來了啊,你們可少造爺的謠,要不你們直接把我姐抓走也成!”
差兵:“别别别,那姑奶奶還是您自個兒伺候吧!咱們可伺候不起……”
一片哄笑聲中。
壽長生嘚嘚瑟瑟的走,一路走,一路與道旁的大商小販吹牛,就跟往常一樣高調。
這城中的人也都對他再熟悉不過。什麼賣煎餅的、賣果子的、賣糖葫蘆的、賣胭脂的……每次見了他,也都習慣性的與他說笑打趣兒:
“喲,這誰啊?”
“好久沒見到壽公子啦,我沒看錯吧?”
“是啊,得有一整月了吧?我們還以為您以後就住在紅門裡了呢。”
“壽公子傷勢大好了嗎?”
“能不好嘛?您瞧瞧咱們壽公子這風采、這氣色、這紅光滿面、春風得意的模樣,這段時間一準兒過的很滋潤吧?是吧壽公子?”
……
“是。”
壽長生吊兒郎當的走着,一聽到這句不由得點點頭:“是挺滋潤的,可太他娘的滋潤了……”
賣燒餅的先上來拽他:“那您也别光顧着自己滋潤啊,您可好久沒來光顧俺們生意了!”
壽長生大老遠就聞見着燒餅味,肚子正好餓了,咽了咽口水問道:“熱乎着嗎?”
賣燒餅的立馬抽出油紙給他裝:“給您的當然得是最熱乎的啊,這剛出爐的,您瞧這熱乎氣兒。”
壽長生:“那給爺挑個脆心兒的。”
“得嘞!您拿好~”
可說的是挑一個,那賣燒餅的卻給他裝了一大摞。壽長生早就習以為常,撂給他幾大子兒,就抱過那一堆餅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然而還沒吃上幾口,賣糖葫蘆的又跟上來:“壽公子,咱們這也是新做的,都是頂大顆的,您……”
壽長生:“行行行,都送我家去吧。”
又是幾個大子兒。
這一路三攔的。
短短一條街,他硬走了三條街的功夫。
這邊剛掏了錢,那邊賣胭脂的又來拽他,“爺~您也好久沒來我們這裡看看了。我們這最近新到了不少好顔色,有一款水粉的胭脂膏,正适合拿去送給百老闆,梅子味兒的,您進來嘗嘗嘛~”
“好好好……”
壽長生原本是來者不拒的。
每次他出門一趟,那錢袋子必定是被這些人掏空了才算罷了。
可掏銀子手剛探進兜。
一聽到這個,他卻不撂銀子撂臉子的變臉道:“爺幹嘛送胭脂給他啊?再說了,爺什麼時候吃那玩意了?什麼梅子味、李子味的,少來啊。”
賣胭脂的也不知是哪得罪了他:“壽公子!壽公子您别走啊!”
壽長生在前面走。
一堆販子後頭追。
“壽兄不吃梅子味的,那吃不吃東坡肉味的呢?”
前方不遠處響起老熟人的聲音。
壽長生叼着半張餅,擡眼一看:“喲,溫兄!賀兄!我正想找你們去呢!”
隻見那溫夷與賀钰并排站着。
倆人都一副鬼眉日眼的樣子瞧着自己。
“幹嘛啊?幹嘛這麼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