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百樂笙猛然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
為了應付晚上的差事,他趁着午後空檔小睡了一會兒。明明覺很淺。躺下時,外面還豔陽高照。再一睜眼,卻發現屋裡已經全黑了。
他是被曲平兒的尖叫聲驚醒的。今天下午她說她身子不舒服,肚子疼的厲害。于是他就給她吃了些藥,留她在自己院裡休息。驚醒後沖出去一看,發現她抽抽噎噎的蹲在地上,下擺沾有殷紅。
“你這是撞哪兒了?”
百樂笙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快步上前想要查看她的傷處。然而手剛伸過去,她卻十分反常的往後躲。百樂笙愣了一愣,這才遲鈍的意識到,或許……是她的初潮來了。
探出的手一頓,最終落在她頭上。
“不是小丫頭了。”
百樂笙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雖說平日裡與她兄妹相稱,但畢竟男女有别。演了那麼多年的女子,現實中女子該如何處理這種事,他也并不清楚。于是他就隻好去外面叫來幾個管着班子裡燒飯燒水的老媽子幫忙。
可老媽子一來,就讓百樂笙趕快走。
百樂笙問:“為什麼?”
那老媽子竟道:“這玩意兒晦氣,見紅不吉,可别因此沖了您今兒個的運頭……”
晦氣?
百樂笙自己是個很信風水運勢的人。
但當時一聽到這個,他也覺得扯淡。
男人明明是女人孕育出來的,可如今卻教化着女人要以自己的身體為恥,并且對此深信不疑。而自己明明不是女人,這大晚上的卻要将自己打扮的比女人還要招搖,隻為去取悅另一個男人。許多時候,他真覺得這個世界有些莫名其妙。
隻因當時已到了該出發的時間,
他雖心中存疑,但最後也沒再多說什麼。與那王媽媽又叮囑了幾句,就回房收拾去了。
再推門出來,他已似變了一個人。
一身紅蓮灰立領對襟長袍,外披一件奶杏黃薄麻大褂。薄麻很透,透出長袍下擺精緻繁複的重工刺繡。除此之外,他腰間還佩了玉香囊,夜風一吹,是混合着淡淡皂感……白麝香的味道。
“哥,都這麼晚了,你打扮的這麼隆重要上哪兒去啊?”曲平兒追出來問。
百樂笙:“有些事需要出去一趟,不必等我了。你今天來紅就别亂跑了,快回去躺着吧。”
百樂笙原本這麼說,隻不過是想讓她好好休息,并無它意。
可那曲平兒一聽,卻皺巴着一張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嗫嗫嚅嚅道:“王阿婆剛才也和我說,女人來紅了就不能随便出門。哥,我是不是得了什麼大病?這病……很丢人嗎?”
百樂笙聞言又是一愣,立馬道:“你不要瞎想,這有什麼丢人的?這隻是你從一個女孩變成大姑娘的正常身體變化,每個女孩都有,不是病。”
曲平兒:“那你也有嗎?”
百樂笙笑:“我是男孩子,沒有。”
曲平兒:“那你們男孩長大的标志是什麼?”
百樂笙想了想,摸了摸下巴道:“大概……大概是這裡多了排毛刷吧?”
曲平兒走上前,踮起腳也上手摸了摸:“沒有啊,哪有毛刷?你這裡明明光溜溜的。”
百樂笙:“那是因為……我将它剃了。”
……
子夜。
百樂笙獨自一人離開紅門,上了馬車。
當馬車緩緩上路,他将頭靠在雕花窗上,看着窗帷随着夜風起起落落,窗外的街巷盡是灰撲撲的顔色。一路的香樟樹不停地刮拉着窗口,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響。他微阖了眼,盹着了似的。
其實沒什麼了不得的。
諸如此類的差事,他已接過太多。多到早已習以為常。于是那晚他也就一如往常的去,原本也沒想太多。可不知為何,這一路上……他卻總覺得心裡頭突突的,總有些異樣的忐忑。
一來到九尺樓台附近。
大老遠就聽見一女人急吼吼叫喚——
“快點吧祖宗們!”
百樂笙探頭去看。
是九尺樓的老闆娘,俞三娘。
圍繞在她身邊的,清一色是在靈州城叫得出名的當紅窯姐兒,一個個收拾得溜光水滑,此時都袅袅娜娜、花枝招展的齊聚一堂,熱鬧的很。
“我說姑奶奶們呐!”
俞三娘在門口火急火燎的催促着:“你們怎麼還不進去啊?那幾位爺可都已經來了!”
“急什麼啊?”
攬月樓的雲鵲翻了個白眼,不緊不慢:“男人啊,就是得吊着,晾他們一下沒事的。俞媽媽你今兒個是怎麼了?這麼沉不住氣~”
其他人也都打着哈欠,興緻不高:
“就是,催什麼啊?”
“這又是來了哪位大爺?”
“該不會又是那提刑大人吧?”
“咱們什麼大爺沒見過,至于嘛?”
……
俞三娘環抱雙臂一哼:“一柱香,見過嗎?”
此話一出。
方才還叽叽喳喳的衆人,瞬間安靜。
“我陪!”
雲鵲那張臉變得極快。明明剛才還頗不耐煩,轉臉就立馬揪住那俞三娘主動請纓道。
俞三娘笑:“德行,這位豈是你說陪就陪的?别說是你,就連我現在都還沒與他搭上話呢!還不曉得他喜歡什麼樣的……一會兒啊,你們就進去站齊整了,讓人家自己挑,挑中誰,誰留下。”
話畢,那俞三娘又抻着腦袋四處張望:“诶?百老闆呢?他怎麼還沒來?他……”
“來了。”
話音未落。
一個聲音從街角傳來。
隻見一輛馬車停在巷口。
車簾一掀,一人跳下馬車。
衆人循聲回頭看去——
正是百樂笙。
【7】
壽長生“風流倜傥”的站在大門口猶豫了許久。風流的,就差要被穿堂風吹出了風寒。
他還沒想好自己是否真要去赴這個宴。
其實他完全可以當做沒看到、沒看懂,不去接他們的茬。但思前想後好一陣,他最終還是決定帶上王富貴一同前往,再去會會這些家夥。
王富貴一路上還在問東問西:“爺,您确定要讓我跟去嗎?要不……我還是别去了吧……一會兒要是打擾了您和喬小姐談情說愛,我可……”
“閉嘴。”
壽長生聽煩了:“都說了沒什麼喬小姐,你當初是跟我一道去的江南,這一路而來你何曾見過爺跟過什麼喬小姐打交道?你見過嗎?”
王富貴嘀嘀咕咕:“那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跟着您啊,誰知道您什麼時候背着小的去沾花惹草……”
“嘿!”
壽長生氣得揚手去打:“胡說八道什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跟我姐造的謠!”
王富貴也不躲,仗着自己個頭的優勢,腦袋一側就避開了,嘴裡嘟嘟囔囔:“就您那些事兒……還用得着我來說?這不随便問一個人就……”
壽長生:“王富貴!”
王富貴就地立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