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珍珍憤懑地推了推齊林山的肩膀,壓低聲音道:“都怪你!”
“怪我?”齊林山嘀咕道,“還不是因為你非要回出租屋換衣服,我給你準備的衣服你也不穿……”
蔡珍珍漲紅了臉:“還不是因為你亂來,害我得穿高領的衣服!而且就算我回去一趟,本來也可以不遲到的,都是因為你非得讓我開車!明明時間那麼緊張,應該你開才對!”
齊林山挑眉,笑道:“我這不是為了鍛煉你嗎?”蔡珍珍白他一眼,閉上了嘴。
“好了好了,算我不對行了吧?”齊林山抓住她的手捏了捏,“晚點給你賠罪,這會兒先不說了,趕緊落座吧!”
兩人在來賓席最後排坐下。十幾分鐘後,終于輪到藝術家本人上台發言。
蔡珍珍原以為徐立之要分享自己的創作理念和幕後故事,沒想到他隻是簡單提了幾句此次展覽的内容,随後便是一連串的感謝,不到五分鐘便結束了。她感到疑惑,附在齊林山耳邊道:“我是第一次參加畫展開幕儀式,畫家本人緻辭都是這麼的……”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齊林山抓着肩膀推開了。仔細一看,他縮着脖子,表情也極不自然,仿佛被誰踩住尾巴似的。
“等會兒再說。”齊林山壓低聲音道。
揭幕儀式結束,來賓們紛紛起身。蔡珍珍遠遠望去,隻見徐立之和剛才發言的幾個嘉賓被禮儀人員領着,正要離開會場。齊林山在一旁道:“他要接受媒體采訪,咱們先參觀着,等他空了再去找他吧。”
兩人并肩走向展廳,齊林山忽然道:“以後在公開場合,不許貼着我的耳朵說話。”
蔡珍珍怔了怔,腦中躍出剛才齊林山不自然的反應,脫口道:“為什麼?”
齊林山嘴角勾笑,擡手在她頭頂揉了揉:“晚上再告訴你。”
蔡珍珍覺得他神經兮兮的,也懶得再問。正在這時,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扯住他的衣袖,道:“那個,十點鐘方向,穿黑裙子的女孩,是不是何之洲呀?”
齊林山腳步一滞,片刻後道:“好像是。”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各自向旁邊跨出一步,拉開距離。
“我們還是分開逛吧。”蔡珍珍道。話音剛落,便被何之洲的視線逮了個正着。她想溜,但已經來不及了。
何之洲快步走來,停在兩人前方,大大方方地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們。”
她的措辭很微妙:沒有稱呼兩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用的“你們”。蔡珍珍心裡打鼓,局促地笑道:“是啊,好巧……”
她與何之洲隻共同參加過兩次會議,半生不熟的,彼此連微信都沒有加。何之洲取代她成為齊林山的新任助理,況且她本身還是齊林山的遠方親戚,蔡珍珍便覺得自己與她的關系比一般同事更微妙。這會兒被她撞見自己與齊林山在非工作場合出雙入對,感覺實在尴尬。想要解釋一番,又覺得說什麼都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一番糾結,索性閉口不言。
轉頭看去,齊林山沖何之洲笑道:“你跟葉遊老師一塊兒來的?”
“眼神不錯。”何之洲笑道。
說話間,一位三十出頭、面容清隽的男人走過來。齊林山率先伸手,微笑道:“又見面了。”
趁着另外三人寒暄的功夫,蔡珍珍腳底抹油,溜了。
她在展廳裡慢悠悠地參觀,來到角落一副名為《墜入》的畫作前。剛停下腳步,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珍珍!”
蔡珍珍心裡“咯噔”一下,扭頭看去——
沒錯,正是秦峰。
“秦峰?你怎麼在這裡?”話一出口,她便覺措辭不當:公共場合,秦峰怎麼就不能在這裡?
秦峰臉頰泛紅:“我專程過來的,想着也許能碰到你。珍珍,我想……”
“秦峰,”蔡珍珍打斷他的話,“我以為我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确了:我現在,和齊林山在一起……”說完,她警惕地四下張望一番,沒有看到齊林山的身影。
視線轉回時,看見秦峰眼底浮現悲傷的神色。這使她有些不忍,但還是咬咬牙,接着說道:“我和你,隻能當朋友。”
“我知道……”秦峰苦笑着,“你放心,我充分理解并尊重你的選擇。我今天來這裡,隻是想見一見老朋友。”
蔡珍珍心情愈發沉重,讷讷道:“抱歉,我誤會了……”
“沒關系。”秦峰換上輕松的表情,道,“這趟真是不虛此行。徐立之的畫出乎我意料,看着不太着調的一個人,沒想到畫出來的畫卻很厚重。”
“厚重?”蔡珍珍覺得這個形容詞用得十分精妙,“你是指藝術思想還是什麼?”
“是情感。”秦峰道,“雖然我跟他不熟,也不太明白他的作品具體的創作意圖,不過,我看得出來,他的畫裡有着厚重深沉而且複雜的情感,幾乎一瞬間就把人吸進去。”
蔡珍珍被他的話勾起興趣,指了指身旁這一幅:“比如這幅畫,你看出什麼了?”
秦峰轉身,觀摩一陣後,道:“這幅畫跟其它的作品還不一樣,雖然是抽象畫,但中間也藏了一些具體的元素:鐘樓、田徑場、雨水、夕陽、晚霞、窗框……你看到了嗎?”
蔡珍珍細細看去,果然從畫中依稀分辨出他說的幾樣元素,但畫得并不貼近現實物像,如果沒有秦峰的提示,給她再多時間也未必能看出來。
“還真是。”她笑道,“沒想到你這麼有藝術細胞,我剛才都沒看出來。”
秦峰沖她眨眨眼:“這大概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蔡珍珍沒明白他的意思,秦峰接着笑道:“這是你們中學時的畫室,你發現了嗎?”
蔡珍珍吃了一驚,視線再一次聚焦到畫上,聽得秦峰娓娓道:“你知道我是怎麼看出來的嗎?”
不等她回答,他接着說道:“是色彩。那天傍晚你帶我去當年的畫室樓下,晚霞中鐘樓的顔色,就跟這幅畫上的一模一樣,我幾乎是一瞬間就想起來了。順着這個線索,很容易就辨認出這些元素。我想,這幅畫紀錄的正是當年你們三個在畫室裡,徐立之所感受到的一切。或者說,是記憶中的一切。至于說他要表達的情感,不同的人也許會有不同的體悟,作者本人也許會在作品展簽裡留下一些提示。”
兩人同時調轉視線。隻見畫作右側一塊米白色的紙質展簽上,除了标注出畫作标題、大小、材質等信息之外,還留下了寥寥幾行文案:
墜入時間錐
墜入窄縫
墜入一場醒不來的夢
墜入愛情
她細細琢磨這些文字,良久後,視線重新鎖定畫作。
她回到當年的畫室,無數個回憶片段在腦海中閃回穿梭。忽然間一道光閃過,如同鴻蒙初辟,瞬間點亮腦海深處的某個角落。一股強烈的戰栗從大腦傳向脊柱,心髒随之一縮。
蔡珍珍蒼白着臉,視線緩緩移動,重新定格在展簽上。片刻後,幾顆淚珠從眼角溢出。
秦峰的眼神從驚訝轉為擔憂,猶豫着上前一步,伸出手,輕輕擁住她。
半晌後,蔡珍珍将他推開。她的眼角還挂着淚痕,但身體已恢複些許暖意。
“你想出去透透氣嗎?”秦峰柔聲道。
蔡珍珍搖搖頭:“謝謝你,我現在好多了。”她定定地看着他,“不管你從畫裡聯想到了什麼,不要再跟任何人說,好嗎?”
秦峰點頭:“我答應你。”蔡珍珍勉強擠出一抹微笑,道:“謝謝你。”
秦峰回以微笑,正要說什麼,忽然臉色一變。蔡珍珍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赫然看到齊林山站在幾米之外,冷而銳的視線如利箭般射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