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隔音不好,她偶爾能趁别人送飯來的時機聽到些風言風語。
躺在她身邊的男人,是這個家的大兒子。平日裡隻會劈柴,别人都笑話他們家生出個傻子來。他媽媽聽不得這種話,被人家戳了一輩子脊梁骨,在悲憤中離世。
男人是在劈柴的時候突然死掉的,有人說是他本身就命數将盡,也有人說,是因為他們家已經生出三個兒子了,所以老天爺看不下去了。
這也是他們願意花大價錢買個女人來沖喜的原因。
又到了送飯來給她吃的時候,地下室門上的洞,隻夠一隻手和一個碗穿過,每每到吃飯的時間,就會有一隻手伸進來,把飯放在門口。
喬也留意過那隻手,是一個女人的手。
沈螢書把那隻手看作是自己逃出去的唯一一個希望,于是,在飯碗落地的瞬間,她一把抓住那隻手。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求你了。”沈螢書哭着求她,她抱着幻想,如果那個女人是和她一樣被拐到這裡的,或許就能放她一馬,或許她們可以同仇敵忾,一起逃出去。
沈螢書用盡力氣,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個女人身上。
可迎接她的,是現實的又一次重擊。
那女人立刻甩開她的手,邊跑邊喊:“她想跑!鳳兒還是想跑!”
鳳兒?
那是什麼?
她不叫鳳兒,甚至她的名字和鳳兒沒有一點關系。
但是,所有在這個村子裡見過她的人,都叫她鳳兒。
她甚至覺得,這個家裡隻是缺一個叫鳳兒的人,她剛好頂替了這個位置,而不是她本人就叫鳳兒。
時間久了,她幾乎已經要忘記自己的名字叫沈螢書了。
她開始變得聽話,順從。
隻有這樣,她才能獲得走出地下室的機會。
于是她努力吃飯,想要好好活着,隻有先活下來才能有逃出去的機會。
日複一日,終于有一天,她走出去了。
她終于看到了房子外的世界,周圍滿是高山,一眼望不到盡頭,她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周圍安靜地讓她發瘋。
她甚至不知道家的方向,在哪裡。
村子裡沒有秘密。
她是高材生的事,在這個村子裡人盡皆知。
男人想要知道身為高材生的女人有什麼不一樣,更想知道,如果自己的孩子是高材生生出來會不會更好。
從這個家的兩個活着的兒子開始,他們開始付諸實踐。
沈螢書想死。
此時此刻,她應該站在最好的政法大學的教室裡,聽教授告訴她,應當如何揮法律之利劍,持正義之天平。
她應該坐在明亮的教室裡,和朋友一起,為期末作業發愁。
她本應用自己畢生所學維護公平與正義,但她現在連自己的正義都保護不了。
沈螢書想死,可是沒有人會同意她死。
她隻能生孩子,一個接一個地生,巨大的痛苦讓她徹夜難眠。
是夜,她發現村裡有個人影,打着手電筒挨家挨戶穿梭。
沈螢書才知道,村上有一個郵差,一個月來一次。
她想要寫信給媽媽,但她身上已經沒有任何算得上值錢的東西了。
但是,郵差沒有拒絕她。
他溫暖的笑容照進沈螢書眼裡,他眼睛一彎,打量着沈螢書的肚子。
“我也想要兒子。”他微笑着說。
沈螢書的笑容冰凍在臉上,她知道,她現在最值錢的,是讓孩子從她肚子裡出生。
她妥協了。
但她不甘心。
她發誓,如果她有一天能夠走出這個村子,她不管什麼公平正義,她要一把火燒了這裡,讓熊熊火光在這裡燃三天三夜。
她要聽到這裡的人哭泣的聲音,聽他們在火焰中掙紮,然後痛苦地死去。
她把信交給郵差,她攥緊男人的袖子,反複對那個男人說着地址。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陽光重新變得明媚,天空變藍,她臉上難得有了笑容。
如果媽媽能夠來接她,她就可以回到家裡,坐在溫暖舒服的沙發裡,和媽媽躺在一起。
天空下起雨,土地傳來泥土的芬芳。
她靠在門前,欣賞雨水重新洗刷大地,她暗暗攥緊拳頭,她絕不會放過這裡的任何一個人。
不遠處的地上有兩隻白色的蝴蝶在翩翩飛舞,掙紮着飛不起來。
或許是雨太大了,沈螢書想去幫幫它們。
等她走近,她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蝴蝶,那是兩張信紙。
上面字字句句,都是她想要對媽媽說的話。
郵差騙了她。
他根本沒有寄信,甚至根本沒有把她的信帶走。
沈螢書把信紙收好,她笑起來,瓢潑大雨把她身上的每一寸都浸濕了。
這兩張信紙,把她世界裡的最後一束光亮,也奪走了。
她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我出不去了,媽媽。
從那以後,這個村子裡,再也沒有人見過鳳兒了。
寺廟裡的神像突然變了樣子,那一家人和郵差的屍體吊在寺廟門前,血一滴一滴從他們身體上滴落,順着地面滑入牆體。
村民們說,鳳兒死在了那個雨天。
沈螢書端坐高台,暗紅色的瞳仁漠然而疏離地看着來往的村民。
噩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