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正德對這動靜十分滿意，與鐘離燼相隔一丈站定：“世子不必手下留情，來！”

鐘離燼活動活動筋骨：“那就得罪了。”

既然梁子注定隻能越結越大，那這場比試他就非赢不可。

馬正德先下手為強，一記飛腿朝着鐘離燼面門就踢過去了，被他閃身躲開。

船艙裡地方小，倆人打鬥間難免剮蹭兩側食案，衆人紛紛後退。

風念安也跟着起身後撤，沿着邊緣往外走，華諾忙拉住他：“你去哪？”

風念安下巴一指熙攘人群，他都快被擠在牆上成肉餅了：“你不嫌擠嗎？”

“等等，我陪你去！”他抓起旁邊椅子上的披風追出去：“夜風涼，你披上點！”

甲闆上，華諾穿過人海追到風念安時，他正倚欄獨酌。

“你什麼時候順了酒出來？”

“門口撿的。”風念安朝他舉杯：“喝嗎？”

華諾撥開他的手，給他把披風系上：“你悠着點，别喝太多。”

風念安随意點頭，任由他擺布。

河面上倒映着畫舫火光，微涼的夜風吹得他酒意又散了不少，靈台越發清明，想起件事來。

“掌信，我聽說陛下要上調庫債貼息？”

“是。”說起這個華諾就惆怅，“陛下子嗣稀薄，上月剛得一皇子，要蓋廟還願，長平關戰事又吃緊，催軍饷的折子雪花似的往案前送，陛下沒轍，隻能想出這個法子。”

風念安幹了一杯：“皇陵不是還沒建成麼，又蓋廟？”

華諾也跟着幹了，又倒一杯：“所以遭到禦史的極力反對了。”

風念安還喝：“是該反對。”

“内閣倒是力挺陛下，連李奉也主張調高貼息以補國庫，湯大人為這事跟李奉從殿前吵到殿後，見面就嗆。”

說到這，他直接上手把風念安的酒壺搶下來放在一邊：“明天是你告假兩個月後第一次上朝，你也勸勸陛下。别人的話他不一定聽，風家的面子他總還是要給的。”

風念安被搶了酒，轉頭去看河景。

畫舫對岸就是大齊豐富多彩的夜生活，燈火綿延數裡，與星月相照，人聲鼎沸。

“他不是先帝，對風家沒什麼情義。我爹不可能沒勸過，要有面子他早聽了。”

他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大的面子。

前朝苛政，引群雄四起，各自扯旗造反，其中以大齊開國皇帝勢頭最猛。但他有一個弱點，就是窮。

為了維持軍費開支，當時的軍師，也就是後來大齊的第一任丞相給他出了個主意——向百姓借錢，付一定的貼息。

由于前朝苛政苦不堪言，開國皇帝又頗有建樹，百姓信服，因此借錢一事開展的比較順利。

後來大齊國政穩定，借的錢皆能連本帶利如數奉還，再遇天災國難時朝廷向百姓借錢也就越發容易，甚至出現了盈餘。

皇帝立馬完善相關制度，用百姓閑置的銀錢來發展大齊，并将此命名為“庫債”。時間久了，百姓逐漸将它當做一種理财方式。

但貼息畢竟是長期收益，無法在短期内變現，因此後來經濟好些後，丞相又提出“以債抵稅”，“債民優先”等政令，給買庫債的商戶和個人提供特權。

這些優先特權可以随時更換，靈活運用，在發生天災人禍急需籌款時，這個手段借錢空前有效。

而從古至今，貼息都在一成四到一成六之間浮動，局勢最穩定那幾年甚至下降到一成二，如今陛下卻要猛然上漲至一成七。

如此高的貼息，下一期庫債倒是好賣了，可到期後朝廷還不起怎麼辦？

百年過去，經曆過五王之亂的國庫可不是那麼充盈。

況且……

華諾有些憂思：“上調幅度這麼大，會引起百姓恐慌吧？”

庫債貼息向來是盛世低亂世高，而且牽動着民間與債和借貸的利率，一下子漲這麼多勢必會引起動蕩。

“為人臣子，聽命行事。”

百官倒是谏言了，陛下他聽嗎？

風念安小口品着酒，忽然問：“忘了問你，上期庫債你賣了嗎？”

庫債分為一年期、三年期、五年期甚至十年期，期限越長貼息越高。

除十年這種長期庫債可以每年領貼息之外，短期庫債要到期才能連本帶利一同取出，因此若中途持有人需要用這筆錢，就隻能将庫債轉賣他人。

華諾：“沒啊。你知道的，我隻買五年期，貼息高，夠靈活。”

風念安：“賣了吧。”

“什麼？”華諾一口酒差點嗆鼻子裡：“為什麼？最近張員外賣的‘與債’同樣是五年期，貼息給到了一成七，庫債才一成四，我買了一千兩，現在賣不是虧大了？”

要知道，貼息利錢是按年計算的，一千兩的債，五年下來光是利錢就少了一百五十兩銀子！

船艙裡叮叮咣咣，聽起來打得很是激烈，越來越多的人來到甲闆上，風念安湊近華諾給他們讓地方，同時小聲說：“之前我病着，忘告訴你了。我表哥來消息，說長平關監軍喝多了酒，走夜路摔一跤，把腿摔瘸了。”

長平王鐘嶽妻子早逝，獨子鐘離燼被陛下連哄帶騙地扣在京城，對他如此戒備，他能甘心？

華諾：“長平王要搞監軍？”

風念安：“這小世子看着不争不搶，脾氣尚可，他爹卻不是紙老虎，而且長平關可是今非昔比了。”

長平關得先帝特許，賦稅自理，一直以來民富兵強。去年又挖出金礦來，現在是要錢有錢要兵有兵，若鐘嶽一個不高興造反了，京城這些歪瓜裂棗還真不一定能撐得住他折騰。

若大齊亡了，難道指望新朝廷來還前朝欠下的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