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時，增高的顴骨墊平了一點山根，眼角也彎起來，那雙平時總顯得很兇的眼睛多出幾分溫柔。

一笑之下磨平了他臉上的所有棱角，淩厲之氣化成一股和煦春風，擦過風念安的肩膀。

他别過身去看水上的亭子，檐角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不是賣乖。”鐘離燼收了笑意：“隻是京城人心險惡，大家各自抱團取暖，顯得我這個外來的……”他苦笑一聲：“我也不是誠心給你添麻煩，就是遇上了想跟你說說話，李安他太忙了，除公務外，我經常見不到他。你要是覺得不好，我以後少來找你就是。”

他沒把“孤單”兩個字說出來，但站在花影下低眉斂目把玩竹簽的落寞神态卻完完全全落在風念安眼中。

孤身一人遠走他鄉，不得陛下信任，受盡同僚排擠，還深陷流言蜚語……

他也隻是想有個能陪他說話的人而已。

半晌沒聽到風念安說話，鐘離燼深吸口氣，轉身要走，卻聽身後人說：“李鶴不是好對付的，把你的尾巴藏好，若被他抓住把柄，你的下場隻會比胡廣更慘。”

鐘離燼腳下一頓。

這是叮囑？

提醒？

他回頭，風念安已經帶淮東融入人群裡，去找華諾了。

鐘離燼望着他的背影，咂摸他說的那句話，叫來流光：“誰在盯李鶴？”

“高奈。”

“蠢貨，被跟蹤了都不知道？讓他回來！”

風念安會那麼說，肯定是已經發現高奈的動作了。

他都發現了，李鶴會毫無察覺嗎？

華諾撥開人群，終于找到風念安，拉他到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你跑哪去了？這幫人瘋了一樣！”

“遇見世子了，聊了幾句。”

“鐘離燼？”華諾掃視一圈，看見鐘離燼就坐在他們斜後方，頗為意外：“長平關局勢那麼緊張，他居然還有閑心來這種地方？”

“誰知道呢。”

說話間，花樓媽媽登上亭子，宣布花魁競選正式開始，華諾收回脖子：“不管了。诶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绾绾了，我覺得她肯定能赢！”

绾绾是绮香樓有名的藝伎，押她的不在少數。

選花魁共有三場比試，第一場比容貌，第二場比文學詩畫，第三場比歌舞管弦。

三場比試俱得高分者，才算花魁。

台上少女們輪番上場，展示才貌，風姿萬種，無一不是美人。

展示才貌後有小厮排隊捧着托盤到觀衆席中收簽。每個小厮的托盤上有五個寫着姑娘花名的竹筒，把竹簽放入筒中就算支持這位姑娘。

華諾投給了绾绾，是他們常去绮香樓點的姑娘，還算熟識，風念安也投給她了。

第二場比試文才，姑娘們詩賦書畫輪番上陣。好歹也是從小培養的名妓，還真有幾個出彩的，風念安看得津津有味。

後排，流光與鐘離燼耳語：“我們的人在城門外發現了呂正，已就地格殺，在他身上搜到了孔茂的奏折，要銷毀嗎？”

“銷毀。屍體處理幹淨，一切能證明身份的物件也要全部銷毀。呂正還在長平關跟孔茂在一起，從未來過京城。”

“是。”流光領命出去，台上第二場比試也已結束。

小厮捧着托盤走一圈，到鐘離燼跟前時特意多停了兩息，可鐘離燼紋絲不動。

小厮奇怪：剛才這位客人就沒投簽，難道是一個都沒看上？啧，眼光忒高。

小厮走開，露出剛剛被他擋住的風念安的背影。

他長發半散，折扇在指尖打轉，正跟華諾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又想劃清界限、護着李鶴，又提醒自己不要暴露。

兩邊通吃。

世上可沒有這種好事啊。

他捏着三根竹簽，直到花魁競選結束也沒投出去。

散場時大家一起往外走，他懶得跟人擠，一直等到最後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剛巧風念安和華諾也剛起身離席，看着他手裡的三枚竹簽，風念安調侃：“怎麼，這五十多個大美人，竟無一人入得了世子的眼？”

鐘離燼計上心來，脫口而出：“台下坐着真絕色，台上那些庸脂俗粉如何入得了眼？”

風念安對他的口無遮攔已經習慣了，但華諾顯然沒有，手忙腳亂一通就差直接捂嘴了。

前面還沒走遠的人聞言紛紛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