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堂兄也覺得,我該裝傻充愣麼?”
風念安知道,他正是處于一個胸懷抱負的年紀,但沒辦法,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有所抱負。
“子墨啊,”他語重心長地勸導:“在有所作為之前,你首先要保證的,是活着。陛下讓你聽政,你就好好聽;陛下問你見解,也并不是真的想聽你有什麼看法。——你隻要做個乖學生就好了。”
周書神情落寞:“那老師教的那些治國策、修身齊家平天下的言論,有什麼用?”
“有啊,”風念安說:“陛下考你功課的時候不就用上了嗎?”
周書費解。
“嗐,”風念安拍拍他的肩膀:“你啊,還是年紀小。人有時候就是得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湯大人學富五車能說會道麼?我爹滿腹經綸不懂時政麼?他二人都說服不了陛下,你憑什麼以為你一個尚未及冠的孩子能說服他?”
他就差沒把周慶是個昏君明說出來了,周書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人微言輕,除了遭陛下反感,不會有任何好處。
“我知道了。”
他低着頭,有些失落。
風念安知道,對于他來說,空有熱血無處施展可能會有點殘忍,可是沒辦法,這個世道就是這樣。
連湯綏都無可奈何。
但他到底心有不忍,摸摸周書的頭:“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還小,有些事等你長大再看,為時不晚。”
周書覺得他這話隻是普通的安慰。
“行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該說的都說了,他揮揮手讓周書走了,然後也沒打算再回席上打瞌睡,想起來摘星樓就離這不遠。
今晚晴空朗月,适合登台賞月。
摘星樓位于禦花園東門,跟西門的望月台遙相呼應,隻是摘星樓用于設宴,望月台設了戲台用于看戲。
今日初九,正是上弦月。他穿過禦花園,打算去望月台上賞個把時辰的月牙,等前面宴席結束好回家。
結果沒想到這好地方不止他一人惦記。
望月台上沒點燈,漆黑一片,他摸着黑拾級而上,走到二樓露台處才豁然開朗。
站在延伸出去的露台上能将整個禦花園盡收眼底,毫無遮擋地望見頭頂星河。
他憑欄眺望,頓覺心境開闊了不少。
“賞月當配酒,來一口嗎?”
風念安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回頭一看,鐘離燼站在牆角裡,朝他遞來一壺酒。
風念安松口氣,譴責道:“你躲那幹什麼?”
“剛才有巡邏隊,不想惹麻煩。”
他從陰影中走出來,跟他并肩靠在欄杆上問:“我看你席上都沒喝,是身體不好不能喝,還是不喜歡?”
“以前是不能,現在是不讓。”他接過鐘離燼遞來的酒壺,猶豫了一下。
鐘離燼:“沒想到你會來,出來時沒帶杯子。你介意嗎?我不介意。”
風念安懸空倒了一口還給他,“你怎麼出來了?”
“沒意思。”
滿朝文武無一相識,推杯換盞更覺孤單。與其在那倍受煎熬,還不如出來與月對酌。
“李安呢?”
他灌了口酒:“在查一起盜竊案,沒來。”
風念安拿過酒壺又喝一口,調侃道:“那你倆這關系也不行啊。”
鐘離燼笑道:“本來就是臨時搭夥,碰巧說得上幾句話罷了。”他碰碰風念安的胳膊肘:“你能喝多少?”
“唔……”風念安思考了一下:“不清楚,以前最多隻喝過五杯,沒醉。”
“一杯一口,那你今天可以喝六口。”
風念安調笑:“你還管上我了。”
他拿過酒壺又喝了一口,鐘離燼說:“我這段日子做過調查,承平商号大概出了八百萬的庫債,你虧了不少吧?”
“還行吧,也就這一年不賠不賺。”他解釋道:“不全是我的,還有華諾和長公主的一部分。”
“最後一天,庫債票面被拉到一千零五十文,拉下來整整一百五十文,穩住了周邊三個州府的債契市場。既然這樣為百姓考慮,為什麼不與我聯手?”
風念安晃晃酒壺,避而不談:“你還喝不喝?這麼又圓又亮的月亮堵不住你的嘴,你要在這個時候跟我說這種煞風景的話?”
“沒别的意思,隻是想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
風念安喝了口酒沒回答,鐘離燼給他數着:“四口了。”
風念安氣笑:“你别指望我了,我幫不了你。”
他追問:“是幫不了,還是不想幫?”
風念安蹙眉:“你這樣好像站在道德高處強迫諷刺我,很沒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