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隔音向來很好,再加上門外時不時有學生打鬧的聲音,走廊上的廣播播放經典誦讀,完全将老師的問話掩蓋了下去。
“你家長也不來參加家長會?”班主任這下徹底洩了氣,整個人往後仰,四四方方的眼鏡框中狹小的眼睛微眯,“周梨,實話實說,你是我最看好的一個孩子,高二學期第一個家長會,就應該引起大家重視啊,不能你一句我家長來不了,他一句我家長生病了,鬧兒戲呢這!”
周梨站在齊言斜後方,不自禁握了握拳。
此時她壓根沒耐心去聽班主任唠唠叨叨的話。
心亂如麻。
集中不了注意力。
“你說,你們兩個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班主任老李頭再次将辦公椅扭轉回來,從桌面上的書架抽出一本名單冊,又從筆筒中拿了根中性筆,“除了你倆家長有事,别的家長都能到校。”
老李頭接着絮絮叨叨個不停,“不是說老師為難你們,是這次家長會外面有校領導巡查,會站在每個班級窗前拍照,到時候就你們兩個人位置上是空着的,面子上也說不過去。”
校領導在窗戶那邊巡查,面子上說不過去。
那就把窗簾拉上呗。
周梨默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估計老李頭也确實不相信,以為周梨的父母患得是普通的小感冒,事實上周梨也确實這麼說的。如果說父母在外地工作,那老李頭又該拉出那一套“為什麼别的家長在外省打工都能來,你家長就這麼特殊不能來”的離譜說辭。将每個人的起跑線标準統一化。
“我爸爸在住院,我媽在病床前照顧他,沒法來。”周梨隻好如實回答,頭低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
老李深深歎了口氣。
話題轉移到齊言身上。
“還有你齊言,我知道你們家的情況,啊。”老李頭說到這裡,聲音稍微緩和了些,面色和藹,但不耽誤繼續咄咄逼人。
“你爸爸……确實是來不了,那你媽能來吧,你媽是幹什麼工作的?周梨的家長不來就不來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但是你作為全校第一名,是要在講台上發言的,分享學習方法,而且你媽也要站在講台上分享教育孩子的方法。”
接下來明顯不關周梨的事情,可她還是沒有立刻轉身開門離開,而是在原地繼續聽着。
她眼珠轉動。
齊言的爸爸來不了?
那這麼說,齊言明顯知道隻能讓媽媽去參加家長會,而他媽媽……
腦子裡的瘋女人手持滾燙飯盒一口氣砸在齊言肩上的畫面曆曆在目。
頭皮發麻的觸感襲遍全身,連呼吸聲也不是那麼正常均勻,四肢的血液流動好似被冬日的冰冷天氣凝結。虛空中周梨漸漸和齊言重疊在一起,老舊肮髒的水泥地面,具有年代感的被磨的發光锃亮的台階,老式的刷紅綠漆镂空大鐵門,無一不在沖擊着周梨的感官。
“我養你這麼大,全當狗吃了!你一點也不懂得感恩,白眼狼,沒人要沒人疼的狗東西……!”
“那是因為你的良心,你自己也明白你對不起我,根本對不起我和你爸以至于整個家庭,破碎的開始就是因為你造成的,如果沒有你,我們一家就會幸幸福福全家安康,這個時候全家人團聚在一起享福。”
“我真後悔生了你,養你這麼大……”
尖利的嘶吼聲響徹整個樓梯間,陣陣回音振動到殘缺不全的窗戶玻璃面上,雪花漸漸凝成冰雪寒霜,似乎和周梨的心一起永遠的凍住在這一刻。
面前似乎有個身影,隐隐約約模糊不成形,走路踉踉跄跄,心房被氣音震得回響。
沒有意義,已經過去了。
去追究這些氣話,白費工夫。
……
——可是,有沒有想過。
窗外飛舞的雪花滞了一瞬。三樓孤身伫立承受一切的齊言平靜如故盯着眼前女人的狼狽辱罵。
微不可聞地,他手指尖動了一下。
僅僅是一個小動作。但沒能逃過周梨的眼睛。
冥冥之中,在那一刻周梨便知道齊言内心的心理防線幾度崩潰,陷入無盡無邊的深淵,被朗朗冬日的冰雪覆蓋,不見天光。
——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千鈞一發之際周梨回過神來,她大喘着氣,鋪天蓋地的壓迫窒息感直直沖頭頂壓來,指尖深深陷入手掌心,用力過大反倒顯出泛白的指甲和通紅的掐痕。
這讓老李吓了一大跳。
“周梨?周梨?”老李見面前這個女學生狀态不太對勁,還以為是剛剛批評她的原因所造成的,“啊,家長會你父母來不了就不來了,也沒啥,下一次期末考來就行了,老師有時候說話嚴重點,你别有太大壓力。回去吧,啊。”
周梨依舊低着頭,不敢直視老李的目光。
确切的來說,是不敢對上齊言的視線。
既然老李話都說到這個面子上來,周梨也不好意思再這裡繼續帶下去,隻好說道:“好的老師,那我走了。作業最上面是未交名單,我數了數,除了沒交的其他全交齊了。”
老李點點頭。周梨轉身離去。關上辦公室門時,兩隻腳踏出門似乎解脫掉了什麼,周梨第一次感覺到外面的空氣如此新鮮,她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明明什麼也看不出來,可内心依舊懸停在半空。
她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腦袋空空一晚上回到家,周梨照舊将作業在下午的自習課上寫完,打開房門換上棉拖鞋,家裡的暖氣片溫度過低,估計是今天淩晨剛來電的原因,家裡溫度才十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