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彪有些惱,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瞿昭弘卻急忙搶過朱顔手中的發簪,厲聲喝道:“寫給她!”
祝彪見瞿昭弘發怒,隻好閉上嘴瞧了眼王媽媽。
王媽媽見狀也是一臉茫然,支支吾吾的說:“非是婆子不肯,實是帳房先生今日不在,婆子又不會寫字……”
朱顔幾乎是搶着回答:“我會!你給我紙筆。”
龜奴送來紙筆,朱顔在庭院石桌上鋪紙研墨,瞿昭弘看着她輕挽羅袖懸腕提筆的模樣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那年他也不過十七歲,瞿家敗落已一年有餘。瞿昭弘遠走他鄉時雖收拾了些細軟,可他生性揮霍,不久就花完了。後來實在走投無路,甚至還做過戲班子的樂師。戲班子滿中原的跑,到江陵的時候碰上澇災,農戶顆粒無收。
常言道:“窮人窮死,富人富死。”荒年裡也有豪奢富人。戲班本來隻是路過,卻恰逢城中大戶去世,便請他們連唱七天以安亡靈。班主的妻子是北方人,不服水土,便打發他去藥店買藥。朱顔便是藥鋪郎中的養女。
那藥鋪很大,可是荒年裡窮人多,沒錢就沒人來看病。郎中就在藥櫃前的桌子上打瞌睡,一側先生坐堂問診的桌子上隻有一個小女孩在那裡鋪紙研墨寫寫畫畫。
瞿昭弘叫醒了那郎中,說清楚班主夫人的症狀。郎中瞧了一眼那作畫的小女孩,走過去吩咐道:“阿顔,出去玩吧。讓朱叔給人家寫個方子。”
朱顔笑着點點頭,眼睛彎成了月牙:“好的,阿顔出去畫,不會耽誤朱叔給人家看病。”
瞿昭弘留意了她一眼,挺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十餘歲的丫頭,小小的身子,鼓囊囊的娃娃臉,五官不甚鮮明,皮膚卻很白。瞿昭弘初看她隻覺得線條柔和,很是順眼。朱顔抱住那一大堆筆墨紙硯朝瞿昭弘福了福身,瞿昭弘也颔首還了一禮。
出門之後瞿昭弘特地四處望望,朱顔果然就在不遠處的一個石桌旁坐着。瞿昭弘提着藥過去湊到一邊看了看,朱顔也不理他,隻是自顧自地揮毫。她脊背端直手肘撐桌手腕輕懸,坐姿規規整整的,闆着臉嘴唇輕抿,眸子黑的像點了墨。
那天她畫的好像的是梅花。天寒地凍,紅梅傲雪而開。花已經畫好,她在給畫題字。瞿昭弘瞧出來那是顔體,富貴圓融,雄逸而有媚姿。寫的是林和靖的詞:“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那時節本還算和暖,可是後來再想起那天的場景,似乎真的有漫天飛雪、疏影橫斜。
瞿家甫一敗時瞿昭弘渾身都生了倒刺,隔了一年,初時的戾氣已消磨殆盡,市井之氣卻還沒有全然沾染。雖為戲班樂師,卻難得貴氣猶存。
他素來也自信他的容貌氣韻,見她玉雪可愛,瞿昭弘理了理鬓角垂發就前去搭讪。他借口要她的墨寶,朱顔乖巧,紅着臉死活不肯給。他就換話題說别的。瞿昭弘見識那麼廣,嘴又靈巧,朱顔單純沒有心機,一時竟真的卸下了防備。
瞿昭弘有意試探,故意裝作很随意的樣子問她:“你叫阿顔?我聽你那個朱叔是這樣叫你的。”
朱顔童音軟綿:“阿顔是我的小名。我叫福生。福是福氣的福,生是生機的生。書上說‘浮生如夢,為歡幾何。’不過我的名字可不是這兩個字。上次去私塾師傅就給寫錯了。哼!”
瞿昭弘輕輕一笑,說起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倒比你還不如!我叫瞿昭弘。他們看見我的名字要不就讀成霍昭弘,要不就讀成翟昭弘,簡直……唉!我那個瞿字就是,就是……長江上遊有個三峽你知道吧?離這兒有點遠,不過如果坐船的話從那裡到江陵也很快的。有句詩怎麼說?就是說你要是坐船,幾個時辰就到了,就算駕着風都沒他快……”
朱顔搖了搖頭:“不是詩,是郦道元郦将軍的文章。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雖乘奔禦風,不以疾也。”
瞿昭弘拍拍大腿:“就是這個三峽!三峽不就是那什麼巫峽,西陵峽,瞿塘峽嗎?我的姓就是那個瞿塘峽的瞿字。這個有沒有什麼詩?每次解釋自己的名字都可費勁。”
朱顔歪着腦袋想了想,說道:“我知道有一首李益的詩,裡面有個瞿字。那兩句是:‘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說出來卻漲紅了臉,抱着紙和硯台跑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跑了回來,對瞿昭弘說道:“你不能那麼跟人說你的名字,人家會以為你是個流氓的。我回頭再幫你找一下。”
瞿昭弘微微一笑,再看朱顔時她已擱了筆,脫籍文書已經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