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林初夏的丫頭霜兒從門外探進來半個腦袋,在房内搜尋着初夏的身影。遍尋不着,她便又喊了初夏一聲,可是還是沒人答應。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走了進來。
“臭丫頭,誰讓你進來的?”忽然間房間裡就傳出了一句怒罵,緊接着就有一方手帕被縫成了球狀擲到了她的腳邊。
霜兒自然知道這是林初夏擲的。林初夏在心裡不痛快的時候就喜歡找些自己從來沒有碰過的東西玩。這次在姑老爺那裡受了氣,指不定要怎樣虐待這些小玩意兒呢。
霜兒撿起自己腳邊的小球,仔細端詳了一下。素白的蜀錦上的殷紅點點,顯然是人的血迹。一根銀針拖着一條墨綠色的絲線在那錦上縱橫交錯,直埋在那血迹中,沒有紋理也不成圖案,想必是林初夏在刺繡時刺破手指焦躁地胡亂縫的。
霜兒又向前走了幾步,看到了盤腿在羅漢床上坐着的林初夏。林初夏的左手垂在大腿上,指上還殘留着已經幹了的血迹。霜兒連忙從懷裡又掏出一條帕子去擦林初夏的手,嗔怪道:“小姐玩那勞什子針線做什麼?家裡又不是沒有裁縫繡娘,瞧把這手紮的。”
林初夏甩開她的手,冷冷說:“都幹了,你還擦它做什麼?”
霜兒瞧着林初夏的表情笑道:“小姐想和别人家的姑娘一樣學刺繡女工嗎?”
林初夏看着霜兒“呵呵”幹笑一聲,仍是悶着發呆。
霜兒拿出手中的布球遞給林初夏,道:“要學刺繡還得找個架子,把布撐住,不能就這樣捏成球。”
林初夏從霜兒手裡接過那球,一下子便将它投進了不遠處書桌旁的紙簍裡,又轉過身子背對着霜兒。
霜兒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懂,我是瞧着霁兒她們都這樣的。昨天我還見她們做了一件男裝,自然不可能是給她們自己穿的。我便問她們,這衣服是做給哪個野男人穿的?她們對我說:‘你胡說什麼,讓大小姐聽到還不撕爛你的嘴。’我就非常奇怪了,我問她們……”
林初夏光着腳踢着炕桌的桌腿,随口問道:“你問她們什麼?”
霜兒湊到林初夏耳邊說:“我問她們,難不成還是給大小姐的新姑爺做的?”
林初夏一腳踢過去,霜兒“哎呦”一聲跳下了床,林初夏罵道:“你個小蹄子,竟然拿本小姐開涮!”
霜兒揉了揉屁股,說道:“我錯了還不成嗎?我實話跟您說了吧,這是幾天前城裡要設擂台,作為武林大會的初賽。我想着小姐應該有興趣,穿男裝走路不是方便些嗎!”
林初夏眸中閃過一抹興奮之色:“是不是有許多青年才俊?”
霜兒撫額:“您之前不是說今年一定要參加武林大會,奪得盟主之位,要老爺好看嗎?”
林初夏道:“你這丫頭,誰準你胡記八記的?你趕緊忘了!我怎麼會搶爺爺的盟主之位呢?爺爺要是不做盟主了,我那姑父的氣焰豈不是要更加嚣張。”
霜兒道:“您快别這麼說了,這要是傳到微之少爺耳朵裡可就有您的苦頭吃了!”
一想到聶微之,林初夏一下子沒了聲音。她林初夏天不怕地不怕,此生最怕的,卻唯有一個聶微之。
聶微之是林初夏同父異母的哥哥,不過林初夏自幼被過繼給舅舅林祁,因此兄妹姓氏才有所不同。聶微之的生母郭氏是林初夏之父聶公的原配妻子,而林初夏的生母林氏是聶公的續弦。郭氏早逝,聶微之從小被林氏撫養長大。林氏隻有二女,并無子嗣,因此視聶微之如己出,聶微之對這位繼母也很是尊重。
聶微之大林初夏七歲,因體弱多病十年前也被送到林家習武,自家妹妹的教養問題便由他一手包攬。那時林初夏不過八歲,從《女誡》《内訓》到男人們讀的《論語》《孟子》,聶微之拿着戒尺一句句教林初夏背。林祁早逝,外祖林蔚山雖疼林初夏,但這教養問題他也沒法子幹預,林初夏便在聶微之的戒尺下待了十年。人人都說這趙大公子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可在林初夏眼裡,她這大哥卻是兇狠可怖的戒尺魔君。
不過林初夏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氣聶微之。聶微之逗得她高興時,她便甜甜地喚他“哥哥”,聶微之一舉起戒尺林初夏就大喊:“表哥打我!”俗話說:“一表三千裡”,她的親大哥一下子就變成了遠親,聶微之自然生氣。可是林初夏已然過繼給了舅父,叫他表哥也是合情合理,聶微之除了幹生氣也沒有辦法。
林初夏見這法子好用,便廣泛的運用到了各種人身上。林蔚山要是惹林初夏生氣,林初夏便不叫他爺爺改叫外祖;林氏要是惹林初夏生氣,林初夏便不叫她娘親改叫姑姑;聶公要是惹林初夏生氣,林初夏便不叫他爹爹改叫姑父……
别的人聶微之不管。要是給他聽到林初夏叫父親姑父,他總能從林初夏的功課上挑出些毛病,多給她幾戒尺。
林初夏摸了下自己的手心,道:“戒尺魔君,下輩子我一定要投胎做你師傅。看我不天天用戒尺打你!霜兒,嘴巴嚴點。要是表哥今天晚上打我,我可唯你是問!”
林初夏跳下床趿拉着鞋走到衣櫃前換衣服:“說吧,過來幹嗎?是不是又有哪家的公子前來求親?那公子貴姓台甫是什麼?身材相貌如何?讀過幾本書?練過幾套劍法?會使幾種兵器?”
霜兒道:“老爺說那樣一個個的看太麻煩,白白耽誤小姐這麼多年的青春。這回老爺讓人拿了幾十張青年才俊的畫像給小姐挑選,更省時省力些。”
林初夏道:“那敢情好,趕緊随我去看看。但凡有一個可入眼的,我便嫁了。姑奶奶受夠那戒尺魔君了,絕不能再跟他耗下去。”
霜兒道林蔚山在玉塢等他。剛到玉塢,林初夏便看到一個身着素色錦袍的男子立在門前,背影甚是清癯。男子聽到腳步聲便轉過身來,那男子眉目溫煦,揚唇輕笑時更是使人如沐春風。他輕聲喚了下林初夏的名字,要她過去。
林初夏打了個寒顫,瞬間想轉身回去。她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地叫了一聲:“表哥。”那男子的臉色立馬就冷了下去。
霜兒福身道:“公子萬福。”
聶微之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就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