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額角的花钿處本是一塊大疤,是十年前林蔚山屠陸氏一門的時侯留下來的。林初夏自小被過繼給舅舅林祁,林祁是林蔚山義子,怕惹怒林蔚山有殺身之禍,因此他向來不肯親自管教這位正牌的林家長孫女。林初夏是林蔚山一手帶大的,從周歲到八歲,林初夏除了睡覺洗澡,基本上是須臾不離林蔚山。林初夏骨骼精奇,頗有乃祖之風。自三歲習武,八歲時林蔚山的碎寒掌她已練到第二層,普通成年男子已近不了身。
林蔚山屠陸氏的時侯也帶上了初夏,說是去長見識。林初夏去時見到了的卻是一片修羅場。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林初夏就被林蔚山帶到身邊,看着那些生命的隕落,那些鮮血濺到她的衣服上,頭發上,臉上,甚至是眼睛裡。林蔚山遞給她一把刀,林初夏似乎知道她的爺爺要她做什麼。她眼睛冒着紅光,滿身的血液都在叫嚣。她舉着刀穿梭在人群中,身上沾上了越來越多人的鮮血。她恍惚間竟感受到這嗜血的歡樂。
她把一個孱弱的婦人捏在手裡,手起刀落之間卻被一個小女孩兒推倒一邊:“你放開我奶娘!”
林初夏定睛瞧了一眼那個小女孩,年紀小小的,估計跟清秋差不多大,個頭比她還要低一些。白白淨淨的娃娃臉,粉裝玉琢的甚是可愛。明明是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可她腦子裡一時間竟隻有一個字:“殺……殺……”
林初夏舉着刀走近那個小女孩兒,卻被那個婦人攔住,手腳都被制住。那婦人大喊:“大小姐快跑!大小姐快跑……”
那個小女孩怔了一下,從口袋中拿出一枚戒指戴上,輕輕旋轉一下那戒指上竟生了尖刺。林初夏本來已經可以反身按倒那婦人,那小女孩卻突然撲過來抱住初夏的腦袋,握着拳頭一下一下砸初夏的額頭,戒指上的尖刺刺破她額角的皮膚,酥酥麻麻,初夏不禁有些眩暈。
林蔚山一直在她不遠處,瞧見這情形,急忙突圍奔了過來。林蔚山一劍殺了那婦人又打了那小女孩兒一掌。小女孩墜倒之前有一個不到三十歲的英俊男子把她一把抱走。那男子把她攬在懷裡,林初夏聽到他說的是:“福生别怕。沒事了,沒事了。爹爹來救你了。”小女孩擁着男子的頸子在低聲啜泣。
林初夏仰頭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屠殺已經結束,那日那個英俊的男子躺在玉塢的冰棺裡。初夏首先想到的竟是:那個小女孩沒有父親了。林初夏頭上的傷口被包紮好,可卻中了劇毒。那日那個小女孩的戒指裡竟含着毒。林蔚山找來許多術士和大夫在那男屍身上尋找長生蠱給她解毒。可結果卻不甚如人意。林蔚山氣得把那人挫骨揚灰,可什麼都沒找着。
林蔚山想了很久,決定把林初夏身上的毒吸到自己身上。林初夏活下來了,可林蔚山卻注定活不過二十年。林初夏抱着奄奄一息的林蔚山哭泣的時侯,林蔚山說的是:“二十年,足夠我去找長生蠱了。就算沒找到也沒關系。爺爺今年五十二歲,七十古來希,我活到七十二歲,已然夠了。你是你母親的心頭肉,我不能讓你死,她會怨我的。我沒照顧好你母親,她自己孤孤單單的長大,我想彌補你。就算爺爺死了也不能讓你死。”
林初夏額上的白布條拆下來的時侯額角有一塊很大的疤,因為中過毒,皮肉萎縮,很是吓人。林初夏對着鏡子端詳了自己很久,拿過剪刀一下子剪短了額前的頭發,留了個劉海兒蓋住了疤痕。
幾個月之後林蔚山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帶林初夏回聶家探親。林初夏數月未見父母,又差點經曆生離死别,因此很是興奮。她一進門就跳到了聶京身上,抱着他的脖頸親吻他的臉頰,就像那天那個小女孩靠在她父親的胸口一樣。她害怕,怕有一天她想擁抱自己的父親,他的父親卻躺在陰冷的冰棺裡。聶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是寵溺的把初夏抱在懷裡。
聶京看到林初夏的劉海兒也有些奇怪,伸手便要撥開:“初夏,什麼時候留了個劉海兒?”
林初夏好像觸電一般,急忙躲開。聶京看到林初夏的表情不對,更加好奇,執意要撥開看看。這一撥開卻是下了一跳,聶京厲聲問她:“初夏,這疤是哪兒來的?”
林初夏瞧着他的眼睛,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話來。林蔚山卻在一旁說着她的豐功偉績:“我屠陸氏一門的時侯帶着初夏去了。你們别看初夏人小,卻是少年英雄。一個人殺死十幾個男兒,一點懼意都沒有。果真是巾帼不讓須眉,英雄氣概,不亞乃祖……”
林初夏殺了十幾個人?林氏一下子便暈了過去。六歲的清秋不知道什麼情況,扯住林氏的衣角便哭。聶京摔了桌上的的茶杯扭頭就進了内室。
晚上聶京把林初夏留了下來,沒讓她跟林蔚山一起回林府。
林初夏跪在廳前,聶京瞧着她,手裡的茶杯又險些捏碎。聶京握住林氏的手說道:“袖兒,咱們就當沒生過這個孩子。咱們聶家,不能出這麼一個嗜血的魔鬼。”說着,他便起身抽出了一邊侍從刀鞘裡的刀。
林氏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夫君不要。初夏才八歲,她還什麼都不懂。是我爹錯了,不關初夏的事。她還是個孩子,還可以教。虎毒尚不食子啊!”
聶京把林氏拉了起來:“袖兒,你糊塗啊!殺人是該償命的,更何況她殺了十幾個人。她八歲就會殺人,日後大了,指不定會成什麼樣子。再者說,教她,誰來教她?初夏過繼給他必定是要不回來了。若是還要你那個父親教她,她日後不知會再害多少人。”
一直在一側觀看的聶微之也跪倒在聶京面前:“父親母親,孩兒願前去林府教導妹妹。妹妹才八歲,尚不懂事,心智還未成熟。她是有錯,可錯并不能全怪她。她不過是受宵小所誘,尚有改正之機。”
聶京倒是吃了一驚,也不顧林氏在場便道:“成兒,你要去林府?你可知那林府便是龍潭虎穴?”
聶微之叩了一頭:“孩兒知道。父親可以孩兒身體孱弱欲在武林盟主府上修習武功為由,将孩兒送入林府。孩兒必會教妹妹改惡從善。”
聶京又道:“成兒……”
聶微之打斷他:“父親,孩兒去林府不僅僅是為了妹妹。孩兒的親娘死了,孩兒知道這不關母親的事,可必定和那個魔頭脫不了幹系。此害不除,日後才不知會再害多少人!”
聶京沉思了一會兒,道:“成兒既然決定了,那為父也不加以阻撓,成兒到了那林府必得多加小心。林蔚山礙着你母親和聶家的勢力不會殺你,可他必定容不下你。你以後可是有苦頭吃了。”
聶微之道:“謝謝父親的教誨,孩兒知道。”
聶京又瞧了一眼林初夏,蹲到她身邊,說道:“初夏,你哥哥說的很有道理,爹爹不會要殺你了。可是初夏,你可知道你做的事情是錯誤的,而做錯事是要受懲罰的?”
林初夏怯怯地點了點頭:“初……初夏知道。”
聶京道:“爹爹不能留你的武功,并且爹爹以後也不準你再練武功。若是爹爹要廢你全身的經脈再接回去,你可願意?”
林初夏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初夏知錯,初夏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