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當時在書房裡,朱顔進門的時侯他正站在桌前臨帖,連頭也沒有擡。
陽光很盛,金黃色的光透過他背後六角形的窗子射進來,染得他缃黃色的袍子和執筆的手指都泛着光。朱顔看不見他的臉龐,隻覺得輪廓柔和的誇張。
周璟手持提鬥狼毫,立在書桌後寫字,俯着頭,躬着身,懸着臂,兩腳分開,這是寫大楷或者行草的姿勢。朱顔幼時自會拿筷子時便會拿筆,周璟雖長她幾歲,之前的字卻寫的遠不及她。朱顔這些年久不握筆,雖生疏了很多,可這基本的運筆技法她還是記得的。
朱顔略走近了些,意圖看清楚周璟究竟寫的是什麼。丫鬟拉住她的袖子,朝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不能再往前走了。朱顔就停下,繼續盯着周璟看。周璟寫的不是行草,是規規矩矩的大楷。他是節度使家的公子,自小習武,腕力強勁,寫的字也是雄渾飄逸剛勁大方。隔得遠,朱顔也看不清周璟到底寫的是什麼,隻是遠遠地望着。
她等了十年的符郎,到底是給她等來了。
丫鬟見朱顔依舊愣着,就推了她一把。朱顔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跪下去給周璟叩了個頭:“奴婢給世子請安。”
周璟略掃了她一眼,仍是低着頭寫字,晾了她好久才擡頭瞧她:“這不是朱顔姑娘麼?剛剛聽說新送來一個叫做阿顔的丫頭,說是我的故人。周某還疑惑來着,周某何時有一個叫阿顔的故人?沒想到竟是朱顔姑娘您。”
周璟是故意辱她,雖跟她客套卻不曾說讓她起身。朱顔也不敢貿然起身,仍将頭叩在地上。
周璟道:“當日弄玉坊一别,朱顔姑娘走的決絕,說好了再不肯與周某有任何瓜葛,如今這又是何意?”
朱顔道:“奴婢驽鈍,上次沖撞了世子,還請世子見諒。奴婢自那日與世子别後居無定所三餐不繼,那日大雨奴婢無栖身之所,差點凍死街頭。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打擾世子,求世子念在那一夕情分上給奴婢一個可以苟安之地。”
那日周璟從弄玉坊回來,丫鬟伺候他沐浴,中衣脫下,他滿身都是血迹,還把那丫鬟吓了一跳。她的手受了傷,一直都在流血。他那時意識迷離,沒有察覺到。可她,别說求饒,竟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跟他說。
她受傷的手似乎是右手,因為他身上隻有左肩和左胸有幾個血手印。他特地問了下侍浴的丫鬟他的背後有沒有手印,沒有,一個都沒有。她隻是推他,一次都沒有擁抱過他。
周璟冷笑:“一夕情分?真虧朱顔姑娘說的出口!姑娘那日可是千百般的不願意,周某本來是有心負責的,可姑娘連姓名都是為了應付我胡謅的。姑娘厭我至此,哪裡有什麼情分可言?”
朱顔擡頭看他,解釋道:“奴婢那日沒有敷衍世子,奴婢确實名叫朱顔,小字阿顔。奴婢也沒有厭惡世子,隻不過奴婢身份卑賤,隻以為世子無意替奴婢贖身,隻是有意侮辱,因此冒犯了世子。奴婢此番來王府也不隻是單單想活下去,奴婢是想做世子的姬妾,以求安身立命。”
周璟心裡一陣厭惡:“原來姑娘是來求權勢富貴的。不過周某瞧姑娘志氣甚高,不像是肯為姬妾的人啊!”
朱顔咬了咬嘴唇:“奴婢确實有為公子正妻之念。”
周璟笑道:“正妻?朱顔姑娘還挺有野心的啊!不過這個周某還真給不了你。不僅正妻之位給不了你,就算是姬妾之位周某也很吝啬。朱顔姑娘又當如何?”
朱顔又叩了下頭:“現在世子給不了也沒關系。奴婢願侍候世子,隻求溫飽而已。現在奴婢隻想活下去,僅此而已。”
周璟起身離開,出門時經過朱顔身邊卻停了一下:“既已侍過寝,就留在外間做通房吧。多的我也不願意給。你若覺得委屈,可以離開。”
朱顔道:“奴婢謝世子大恩。”
周璟甩了甩袖子冷笑道:“你倒容易滿足。可瞧你這樣,我竟連通房丫頭的名分也不願給了。怎麼辦?”
朱顔卻擡起了頭:“奴婢已是世子的人了。世子想怎麼安排是世子的事,奴婢不敢有異議。”
“我的人?”周璟反問,“那好啊!你既是我的人,那今晚那就依舊由你侍寝。”
朱顔張着嘴卻沒能說出話,半晌才擠出個“是”字。周璟說完仍是冷笑不止,扭頭便出了書房。
周璟正被禁足,出不得院門,整日在院中待得也十分無聊。早上剛吃飯就待在書房寫練字,還沒寫幾張周夫人就把朱顔送了過來,他見過她之後就一副惱怒的模樣走了出來。可是剛出了書房,就瞧見了周夫人派來監視他的的兩個兵士,不得已就又回到書房歪在竹榻上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