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淮的打算本該如此。
但事實卻是……他在司馬家門口被本該卧病在床、行動不便的司馬濟逮了個正着。
司馬濟是個徹頭徹尾的老狐狸,隻聽下人禀告說起公子和朋友去了琉璃軒,就隐約猜到了這個人不一般,再套幾句下人的話,打聽一下年齡、相貌,便知道是陛下親臨。
來卻不進府看他。
司馬濟頓覺心灰意冷,想着官途怕是真的到了頭,忍不住沉沉歎氣。
但他看向府門上高高挂起的牌匾,上面龍飛鳳舞的“司馬”二字卻又燃起他的一絲壯志。
那一刻,無數文人墨客、大家賢者的身影在司馬濟面前一一閃過,古往今來多少失意者,怎麼偏他司馬濟自暴自棄?
如何對得起司馬家萬世榮光,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父兄師長教誨?
倘若無人扶我青雲志……
司馬濟咬牙道:“起碼得自己請辭!”
所以,明明隻是坐個馬車順路過一趟司馬府,連頭都沒冒出來,就被司馬濟逮了個正着的江清淮内心是很崩潰的。
尤其在聽到司馬濟那中氣十足的聲音,言之鑿鑿地說着什麼“請告老還鄉”時,江清淮簡直要翻白眼了。
這些大臣們能不能不要總是在他決定抱大腿的時候說些什麼辭官的洩氣話啊啊啊啊啊!
上次是林頌今。
這次又是司馬濟。
江清淮都懶得解釋了,隻輕飄飄看一眼司馬鶴,示意他——你來。
司馬鶴意會,忙上前将他爹扶起來,認真交代今下午的來龍去脈。
司馬濟聽完,眼睛猛然瞪大,直直望着江清淮,卻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江清淮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司馬濟便跪下行起大禮來了。
這可是在大街上!
江清淮連忙下馬,躲着旁邊人詫異的目光,還要好聲好氣地安撫司馬濟。
但如此一來,司馬濟反而更激動了,原本的巧舌如簧,字字珠玑到此刻卻是一點都不好使了。
他看着面前的年輕君王,不知怎得隻想哭,曾幾何時,他也年輕過,随秦昭帝征戰四方,覺得自己隻手能創太平盛世。
如今的他,被逼困到如此地步,卻早已經忘了當年“自踏雪至山巅”的豪氣,僅剩的那麼點風骨竟也隻夠他請辭歸鄉……
倘若真歸了鄉,留下他兒一人在朝中孤立無援,隻怕沒些日子便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比誰都盼着一位賢明的君主,哪怕不是姜家人都無妨。
可先帝在位十年不僅毫無建樹,更是被一個女人欺淩到龍脈盡斷。
太後當政,司馬濟是最先支持的。他以為這個女人野心勃勃,就一定會将大秦建設強大,但事實卻是弄權、攬财、不問黎民……
再後來便冒出個天威王,一個鄉野村夫,卻能喊出“皇權不過糞土”的口号,司馬濟本也看好他。
隻是還不等魏琛南找到玉玺,林頌今那個老混蛋先來搗亂了。
于是皇權就落在眼前這人手中——不過一個剛十八,毛都沒長齊的毛頭小子罷了。
皇室血脈又如何?自小被太後養着,性格軟弱,胸無大志的傀儡,司馬濟唯獨不看好他。
可偏偏是這孩子…是的,他還是個孩子啊,司馬濟望着江清淮,唯獨這孩子給那些流離失所的災民們發糧建房,給那些被無依無靠的貧民們發農具修房屋…甚至不顧世俗禮制,讓眼高手低的朝臣去搬磚、守門。
司馬濟無時不在懷疑,劉太後如何養得出這樣幹淨純粹的一個人來?
他本還在狡辯,他本還在掙紮,他騙自己這不過是小皇帝收攏民心的一個手段,等皇帝大權在握,一定會暴露本性。
但此時此刻,司馬濟隻覺沒臉。
多麼幹淨純粹的一個孩子啊。
他自小在宮中想必過得就很艱辛吧,龔成任宏他們一定沒少給他找麻煩吧……
甚至最開始,他也在給他找麻煩……
又想到那日金銮殿上的狂言,司馬濟竟真落下了懊悔的淚水。
江清淮看在眼裡,屬實是拿這老頭沒轍了。
雖然看司馬鶴模樣不難猜出司馬濟年輕時的風采,但這不代表江清淮可以忍受七十歲的他用含情脈脈的暧昧眼神一直打量自己。
尤其現在,還莫名裝上柔弱,滴滴答答掉起眼淚來了,江清淮心裡直發毛,真地很想不管不顧,撒腿就跑。
但RMB不許,何況司馬鶴也盡職盡責地充當着氣氛組,見他爹落下眼淚,十分認真地解釋起來:“我爹是太高興了,陛下,您不要介意……”
江清淮歎氣,江清淮沒轍,江清淮隻能先進府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