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濃仰頭看着尤明姜。
金蛇狂舞的火光裡,那人的輪廓忽明忽暗,像是隔了一層毛霧琉璃。
紫草香霧似的漫過來,這味道她最熟悉不過。
關東的山坡上撒歡兒生長的紫草,染得粗布藍裡透紫,偏又能治燒傷。前兒個她還想着,待自己閉了眼,就葬在一處生長着紫草的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搖曳的紫草,死後結為芳鄰。
淚珠兒斷了線似的往下滾。
分明是盼了千萬遍的人兒,可翠濃的心跟吞了青梅子似的,酸得心尖兒直顫。
如果她能化作春天最幹淨的露水,那該有多好。
輕輕巧巧地歇在尤大夫的面頰上,縱使日頭一曬沒了影,總歸是清清白白的。
想到這裡,翠濃顫痛至極,閉上眼睛不願再看這張臉。
“吧嗒。”一聲,滾燙的水珠子砸在她眼睑上。
睫毛輕顫間,翠濃睜開眼睛,卻見尤大夫好像更痛,痛得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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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緊緊摟住她,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翠濃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淹沒了,幾乎要溺斃在尤大夫的眼淚裡。
原來這世上,竟然還有人願意為自己落淚……
火場外,馬蹄聲急促地響起,“嘚嘚”地踩得人心裡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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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彎刀映着火光,已劈到翠濃的鬓邊。
金簾梳撞上刀鋒迸出火星子,梳齒間纏着的青絲落進酒池,轟然爆燃。
尤明姜反手甩出虎撐,震退黑影三步,公孫斷的刀再度欺身而上!
铿!
一柄漆黑的刀穩穩地截住刀勢,火星瞬間在傅紅雪眼底爆開。
一見翠濃被救走,公孫斷等不及明日,忍不住出手了。
他譏笑道:“不過是個窯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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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濃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撕碎了,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公孫斷的笑聲還在耳邊回蕩,她恍惚又見母親立在老槐樹下沖她招手。
眼前突然一黑,失去了意識。
昏迷之前,她聽到尤明姜焦急的呼喊,身子卻像個棉花,輕飄飄浮起來。
像是永遠不會停止。
“婊子無情……”公孫斷還在繼續辱罵翠濃。
尤明姜抿緊嘴唇,将翠濃抱到葉開身旁,讓葉開先照看她。
她默默戴上醫用丁.腈手套,蘸了蘸碘伏,趁着傅紅雪和公孫斷對峙之時,反手一個耳光狠狠掴了過去。
“啪——”
公孫斷被這一耳光打得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
他跌落在地時,嘴裡、頭上都流着血。
尤明姜冷冷說道:“嘴這麼臭,給你消消毒。”
公孫斷火冒三丈,抄起刀就砍向尤明姜!
尤明姜冷笑連連,飛身用膝蓋一頂,單膝壓住公孫斷的咽喉,指節抵在他的肋骨處,頂得公孫斷吐血三升。
“說!馬空群在哪兒?”
燒毀萬馬堂,必定是馬空群這個歹毒畜牲想出來的,雖然不清楚翠濃為什麼要在烈焰中赴死,但歸根結底,一定是為了馬空群。還有她的棗紅馬被殺之仇!
冤有頭債有主,尤明姜饒不了馬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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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斷縱聲大笑,那笑聲在尤明姜的膝蓋下震蕩開來。
他半張臉浸沒在汩汩血泊之中,牙縫間滲出了血沫。
不等他笑聲停歇,一聲沉悶的指骨穿透肋間的聲響,粗暴地打斷了他的笑聲。
尤明姜冷冷道:“你找死!馬空群在哪兒?說!”
“想知道?”公孫斷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一塊帶着鮮血的碎肉。
“說!”尤明姜下手更狠。
“去死吧!”公孫斷突然暴起,手中短刀猛地刺向尤明姜。
尤明姜面不改色,膝蓋一擡,直接将公孫斷的喉骨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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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死,線索就斷了。
尤明姜磨了磨牙,一下又一下,拳拳到肉。
碎骨渣混合着暗紅的肉糜飛濺開來。
傅紅雪站在一旁,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刀鞘。
葉開攙扶着翠濃,“别打了,他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高高揚起的拳頭僵在半空。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汗水混着血漬從拳頭上滑落。
火星在風中跳躍,燒焦的梁木不時發出爆裂的聲響。
傅紅雪緩緩走上前,蹲下來,輕輕握住尤明姜的手腕,“他已經死了。”
“死了就死了。”
“他既然不肯說馬空群的下落,留着也是個麻煩。隻可惜,線索又斷了。”眼中閃過一絲懊惱,尤明姜站起身,掃視烈火中的萬馬堂,“去關帝廟,先救人。”
傅紅雪微微點頭,起身跟上她的腳步。
尤明姜摘下手套,随手甩進火裡,大步走到葉開面前,伸手将翠濃接了過來。
葉開甩了甩手腕上的血漬,連忙擡腳追了上去:“哎哎!”
他伸手去勾傅紅雪的肩頭,指尖剛碰到對方的肩膀,就被刀鞘震開。
他呲牙咧嘴:“帶上小爺給你們說笑解悶啊!”
火星子噼啪作響,尤明姜抱着翠濃離開,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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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帝廟。
翠濃的唇齒間,溢出幾聲破碎的呻吟。
她的睫毛不安地顫動着,額頭上布滿了涔涔冷汗,深陷在噩夢中,無法自拔。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火舌狂舞,燒焦的殘木在火海中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噼啪”聲。
連綿的山巒被火光映得通紅。在
一座細長的橋橫跨而過,連接着火海與山頂,形成一個陡峭的角度。
翠濃失了神,渾渾噩噩地遊蕩着,不知不覺就踏上了那座橋。
她順着橋朝着火海走去,越靠近,炙烤的熱氣就越發灼人。腳底踩碎的木屑骨碌碌地滾下木橋,一接觸到火海,就化為灰燼,消失得無影無蹤。
即便頭腦再遲鈍,翠濃也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她像個發條停了的木偶,僵硬地杵在原地,再也不肯挪動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