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頭微蹙,努力想要睜開眼睛,擺脫這可怕的夢境。
眼看着翠濃有蘇醒的迹象,火海翻騰升騰起的煙霧,像“鐵蒺藜”似的,縛住她的手,牽引着她朝火海走去。
翠濃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掙紮了幾下就放棄了抵抗。
她被直直地從木橋上拖了下去。
就在這時,煙霧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影子,攔住了她的去路。
那影子的臉模糊不清,隻聽見“嘩楞嘩楞”的搖鈴聲在煙霧中回蕩。
驟然出現的影子伸出手,拽着翠濃往回走,聲音堅定有力:“回去,回你該去的地方。”
可異變突生!
橋面上的木闆開始碎裂,翠濃站立不穩,塵土夾雜着碎石不斷滾落下去。
橋面變得更加傾斜,幾乎就要形成一面陡峭的斷崖。
在劇烈的晃動中,翠濃的頭腦清醒了不少,她伸手牢牢地抓着橋沿,不讓自己滑落到火海裡。
發生了什麼事情?
翠濃慌亂地向火海望去,隻見一個個焦黑的身影從火海中爬起,僵硬地搖晃着身體朝橋上走來。濃烈的焦糊味撲鼻而來,熏得她幾欲作嘔。
翠濃打了個激靈,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逃!
她爬起身,掉頭就往橋頂爬去。
然而,煙霧萦繞在她眼前,讓她根本辨别不清方向,幾次險些失手滑落。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一個焦黑的身影卻追上了她,抓住了她的右腳腕!
翠濃眼睜睜地看着雙手被摩擦出了血泡,想要抓住一絲能滞留的物件,卻都一一落空。
鼻尖嗅到的火海焦味越來越濃,她的無助漸漸轉化為絕望。
倏地,一隻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拼命地将她往上拉,阻止了她滑落的趨勢。
耳畔傳來一個聲音:“别放棄,抓緊我!”
翠濃搖了搖頭,心中想着,沒用的……
說話間,燃燒的“鐵蒺藜”又纏住了她的腿,疼得她渾身打顫。
她覺得自己注定要被火海所吞噬……
虎撐主人焦急起來:“翠濃,堅持住……我那麼在乎你,你怎麼可以放棄?”
伴随着意識的蘇醒,煙熏火燎的火焰頂空露出個大洞,刺目的白光照射進來。
一股強大的吸力,蠻橫地将翠濃往外拽。
“啊!”翠濃猛地睜開眼睛,豁地坐起身。
身下的葦席又白又細,墊底的稻草蓬松得足有三指厚,擡頭是關二爺的神像。
她眼睑顫動,低頭看了一眼,燒傷的小臂已經敷上藥膏,包紮好了。
“我沒死……”
·
·
“可算醒了。”溫熱的掌心貼在後背,尤明姜眉眼中流露着憂色,半扶起翠濃。
尤大夫!
翠濃渾身一震,眼淚滾滾而下,想起公孫斷的話,别過臉去,胃裡翻江倒海。
她這麼肮髒的身體……
“翠濃?”掌心在她的後背上緩緩地順着,“你……受委屈了,是我來遲了。”
翠濃瞬間紅了眼眶,眼淚珠子啪嗒啪嗒砸在葦席上,洇出深色的水紋。
尤明姜歎了口氣,将她攬進了懷裡,替她拭淚的袖口帶着紫草香。
“喝點甜湯吧,嘗嘗我煮的紅棗生姜湯。”
粗瓷碗沿抵在唇邊,紅棗炖得綿軟,饴糖化在舌尖。翠濃想起幼時害風寒,母親也是這樣溫柔地摟着她喂紅棗生姜湯,她忍不住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湯水。
“還要喝嗎?”尤明姜低聲問道。
翠濃微微搖頭,不知道為什麼,眼淚不聽使喚地滾落眼眶。
·
眼角餘光瞥見翠濃手臂上裹的紗布,昨夜滲出的組織液把敷料黏成淡黃色硬殼,和傷口黏作一團,邊緣還沾着草垛碎屑。
“不哭了,該換藥了。”尤明姜拎起袖子,輕輕擦掉她的眼淚。
她喂翠濃吃下阿莫西林和布洛芬緩釋膠囊,等會兒換藥會好受些。
尤明姜戴上醫用丁.腈手套,提前把重組人表皮生長因子凝膠擠在新的無菌紗布上,膏體泛着珍珠光澤。她穩穩托住翠濃的手肘,用溫水将紗布一點點潤開,翠濃被滲進傷處的水給激得抽氣。
“忍着些,會粘住皮。”
尤明姜驟然揭去最後一層黏連的紗布,腐皮下露出粉白新肉。
棉球蘸着碘伏擦過傷口,翠濃貝齒輕咬粉唇,唇間溢出隐忍的破碎呻吟。
看了眼渾身顫栗的翠濃,尤明姜小心翼翼地消完毒,又特意等了兩息才敷藥。
紗布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系完結扣時,往翠濃嘴裡塞了顆高粱饴。
翠濃正忍着痛,忽覺口中一甜,高粱饴黏糊糊裹住舌根。
擡眼正撞進尤明姜眸子裡,那汪清泉映着她狼狽的倒影,卻無半分嫌惡。
翠濃嚼着高粱饴,嘗到了一種黏糊糊的甜味,甜得壓過了她心裡的苦。
尤明姜輕聲道:“還疼嗎?”
翠濃搖了搖頭,一雙美目卻氤氲着晶瑩的淚花。
尤明姜摘下手套,取了瓶促進組織修複的康複新液。棕色玻璃瓶在晨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澤:“這個啊,等你睡一覺起來再喝。”
翠濃默默地接過那瓶康複新液,身體上的傷可以治愈,心裡的傷怎麼治愈?
她蜷縮在葦席上,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
尤明姜坐在她身旁,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像是安撫一隻受驚的小獸。
“你知道嗎?”尤明姜輕聲說道,“這世上有很多人,都在經曆着苦難。但隻要我們心中有光,就一定能找到出路。”
翠濃擡起頭,淚眼朦胧地看着尤明姜,“可我已經……已經不幹淨了……”
尤明姜搖搖頭,“幹淨不幹淨,不是别人說了算的。隻要你心裡還有希望,就永遠都是幹淨的。”
翠濃的眼淚再次湧出,她緊緊抓住尤明姜的手。
想了想,尤明姜從竹編藥簍中取出一把短刀,握在手中。
短刀修長而精巧,線條流暢,刀刃薄如蟬翼,刀身上有道深深的放血槽,刀柄是用上好的烏木所制,質地堅硬,紋理細膩,觸手生涼。
她将短刀遞給翠濃,“這短刀贈你防身。”
斬斷油膩的爪子,斬斷流膿的過去。
翠濃垂下頭,淚水滾出眼眶,一滴一滴,“我……我不配。”
“不對!”尤明姜認真地看着她,輕輕擡起她的下巴,“你不配誰配?”
終于接過短刀,翠濃淚流滿面:“尤大夫,隻要你不嫌棄我,我願意為你去死。”
“傻瓜,”尤明姜心酸不已,用力抱緊了懷裡的人,“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
“好好的活。”
·
尤明姜守在葦席邊,陽光正爬上翠濃淚痕未幹的臉。
關帝廟的牆壁裂縫裡鑽出株野紫草,怯生生開着米粒大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