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賈琏出如此愚蠢的話,林如海不由一聲冷笑。
林如海是個書生,确實很難有将軍一豎眉,整個屋子都殺氣彌漫的事情,但賈琏還是覺得膝蓋有點軟。
但賈琏覺得這個問題得問清楚,别的不說,他的所作所為不能和甯榮二府的政治站位相悖嘛,不然在甯榮二府真正效忠的主子那裡日子不是也不好過嗎?!
外侄兒這麼個樣子,讓林如海有點頭疼。
但林如海又覺得……且不說秘衛未必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盯着他,就算真的盯着,有些話不方便過于直接地教黛玉,是因為黛玉多少已經算是漩渦裡的人了,說得太清楚了反而害了她,但教一教賈琏,應當無妨。
所以,他歎息了一聲:“琏兒,我既娶了你姑姑,也算你的長輩,有些話說的太直了,你别介意。”
“您盡管說。”賈琏趕緊點頭——要的就是您直一點!涉及站位的事情可馬虎不得!
林如海才道:“你覺得,你算一盤菜麼?”
賈琏愣了一下:“什麼?”
林如海沒有再說話。
而當賈琏對上了林如海那深邃的眼神,竟一時無言。
——你才什麼官位啊你琢磨站位!這是你該琢磨的事情嗎?你也不想想哪個皇子有必要拉攏你!
再說了,甭管在野下野,甭管什麼政見,甭管上頭再把人頭打成狗腦子,難道黃河水患就不管了?滿地災民就不管了?由得百姓“王侯将相甯有種乎”?那鬥争本身的意義在哪裡!
亂搞!
看姑父這麼恐怖的氣勢,賈琏乖乖終止了這個可怕的話題,但還是不太敢現在就答應林如海,隻小聲道:“姑父,侄兒回去想想,明日再給姑父答案,可好?”
“好。”林如海也不想和這個孽障溝通了,真·人比人得死,縱使賈琏在榮國府一幹人等裡面已經算是腦子靈光的好溝通之人了,林如海還是很想念一句“大道直行”就能什麼都領會了的黛玉。
不過好在,賈琏還是答應了。
倒也不是他想通了“為國為民之事甭管是跟着哪個皇子幹總之老爺子都會記你的功”,而是樸素地覺得“就這麼回家我會被我爹打死的”和“姑父還能害我嗎?他想害我他根本就不必出那兩萬兩!”
然後林如海就讓他背着兩根荊條,在這春寒料峭之中,跪到了怡親王駐跸之所的門口。
怡親王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别的人來跪,怡親王可懶得管,可賈琏畢竟是忠烈之後,太上皇至今還記當年榮國府老夫人的情,賈代善也做過怡親王幼時的騎射師父,怡親王早年也是個帶兵的皇子,屬實得了賈代善不少真傳,尊師重道這個,他必須有。
所以怡親王讓長史把人請了進來,大門一關,在正堂上坐得穩穩當當,說的倒是漂亮話:“好好兒的,怎麼跪這兒來了。”
“之前……”賈琏漲紅了臉(也有可能是冷的),結結巴巴地道,“行差踏錯,被殿下逮了個正着,固然姑父向殿下求情,殿下網開一面,但微臣慚愧,還是想當面請殿下責罰。”
——賈琏是有個五品同知的官位在身上的,捐的官也是官,自稱一聲微臣倒不逾矩。
“不必如此。”怡親王示意小厮将賈琏扶起來,“本地父母官本王尚且未曾苛責,哪裡就能責到你了。”
“話雖如此,微臣究竟是給祖上丢臉了,實在無顔回家。”讨差事這事兒賈琏還真是不常幹,臉更紅了,掙脫了小厮再次跪了下來,“還請殿下疼一疼微臣,留微臣在身邊聽用,多少做出點事情來,也免……也免……”
聲音急轉而下,又一次地蚊子哼哼了起來:“回家後微臣被長輩打斷了腿去。”
林如海教的,怡親王那樣從小在宮裡摸爬滾打的人,什麼陰謀詭計沒見過,你這點本事要和他耍心機你就等着被他涮吧,但如果你真誠以待,沒準還能得到殿下的一點真心。
一點點,對你這樣的人來說,完全夠用了。
怡親王果然哼笑了一聲:“廷議黃河之事時,滿朝王公大臣無人應聲,本王這才趕鴨子上架,可見這差事着實不好當,你當真要讨個這麼不讨喜的事情做?”
怡親王能說出這樣的話,賈琏懸起來的心就安定了,誠懇道:“隻要殿下不棄,微臣敢不肝腦塗地!”
“好啊。”怡親王笑了,“但願你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