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白楊是個浪子,很多人都這麼說他。
沒人知道他小時候見過多少稀奇玩意兒:他把瑟瑟玉珠當彈珠玩,放在彈弓前;他拿鼠須筆蘸漿糊貼桃符,把名貴的三勒漿當漱口水……先生日複一日在他耳邊說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要他離刀槍棍棒遠點兒。
後來莫名其妙的,家沒有了,他每餐吃不飽,再也沒時間玩彈弓,更是穿不暖。周圍人都覺得厲白楊應該懷念過去的日子才對,畢竟從三進的院子搬到茅草屋,換誰誰心裡舒坦?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厲白楊沒啥感覺,能用刀槍,再也沒人勸他離那些危險玩意兒遠一點……
真是太他媽爽了!
所以踏入漠北的土地,他非但沒有覺得難受,總有一種難得的放松之感。
看不見鱗次栉比的高樓,也看不見頤指氣使的官僚,回歸天地與山川。
星鬥璀璨,他在篝火前品酒。衆人早已散了,唯獨他手裡還有一盞馬奶酒。
許楓橋的氈帳亮着燈,而很多人已經吹了燈歇息。
厲白楊走過去,“許帥,你幹啥呢。”
“你進來吧。”
厲白楊打開氈帳的門子,這處是叱羅歸沙特意為許楓橋找的,說許楓橋是什麼賀若部的貴客,應該單獨住一間,并安排了足量炭火,地上多鋪了一層地毯,床上層層疊疊有七八張駱駝皮,生怕許楓橋冷到了。
許楓橋在矮桌前,他拿着叱羅歸沙找來的紙筆——筆是再簡單不過的竹管筆,紙則是牛皮紙。上面隻寫了三行字:
寶樹親啟:
我在漠北,一切都好。
注意身體,萬勿挂念。
寶樹是誰啊!厲白楊舉盞的手微微顫抖。“寶樹是哪個姑娘麼?沒看出來啊許帥,你這是金屋藏嬌?咱們可都不知道呐,之前神武軍一直在等你的喜酒,沒想到啊沒想到,讓我給等到了!”
這話也沒錯,畢竟衆人眼裡的許楓橋一直是不近女色,拒人于千裡之外,以往對他有意的姑娘都是見了一面便敬而遠之。無他,嘴太賤了。
現在竟然能有人壓得住他?!到底是何方巾帼,說出來應該和烈雲郡主差不多厲害吧!
許楓橋白了他一眼,“少打聽。你明天就把這信送去吧。”
“你不說我不送。”本來今天許楓橋陰郁了一天,厲白楊還很擔心。
“一個朋友。”許楓橋也解釋不了為什麼要稱呼盧蕤為“寶樹”,可能就是某種,癖好?就想叫他旁人不知道的名字,正如同盧蕤叫他“小橋”。
“少來,你要寫給朋友,那你能寫一本。哦對,為什麼不寫給老武?那人在軍營裡把你當軍神,你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給他?”
許楓橋一臉黑線,“你他媽……”
“我說對了!不是朋友!哈哈哈哈哈,許帥,這很正常,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不小了。什麼時候辦喜事?我可得好好準備。”
“我辦喜事你準備什麼?”許楓橋快氣笑了。
“準備準備,跟人家新娘子熟絡熟絡,把你以前的糗事都告訴人家。”厲白楊插科打诨是個好手,在軍營講笑話能講得人捧腹大笑,“那我明天就去送。新娘子在哪兒啊?哪個鄉哪個裡?”
“在刺史府。”
厲白楊笑意凝固,“你喜歡歌伎還是婢女?良賤不通婚的吧。許帥,咱可是良家子啊?要不我給你把人扛過來,你們在漠北成婚,漠北可不管這個。”
若說許楓橋嘴賤,那麼厲白楊就是賤中之賤。許楓橋恨不得把這人的嘴縫上,一個叱羅歸沙,一個厲白楊,好好的人怎麼就長了嘴?
同時許楓橋反思自己,為啥這人問一句他還真就答一句?不過厲白楊那句話沒錯,若是盧蕤真的是兄弟,那也應該排在武淮沙之後,老武可是一起流過血的兄弟。
有時候啊,人真的很奇怪……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我一個朋友,不寫給武野狗是因為武野狗那貨心寬,我死不死他一頓都能吃兩大碗急不死。可這個朋友嘛……我要是不報平安,他會難受死。”
“啊?”厲白楊眉毛快擰到一起了,“你這是什麼朋友?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種人。”
“是吧,我也沒見過。你知道嗎,我頭次見心眼跟篩子似的人。”許楓橋疊好信,遞給厲白楊,燭影忽閃,“他身子骨不太好,這麼寫,也是為了他。”
越描越黑了呢。厲白楊看向許楓橋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怪不得,不近女色。
怪不得,和封蘭桡隻知道打架。
“你從來不會憐香惜玉,卻格外憐惜這位‘寶樹’兄。我好歹也看過書,這種叫什麼來着?”厲白楊眼看許楓橋神情越來越不對,便及時刹了車,“好了好了不說這位仁兄了,你明天什麼打算。”
“先别說明天。”許楓橋伸了個懶腰,“先說你吧。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選你而不選蕭飒。”
“因為蕭飒身份複雜,我麼,一個透明人,不顯山不露水,沒人在乎。”
“當初,你為什麼不跟着我回官府?”
厲白楊藏好書信,“你也知道,我行軍打仗隻跟着你,你往東我絕不往西。因為你比我厲害太多,無論是兵法還是刀槍。所以,我比很多人都懂你——你絕對不會在官府待太長時間,那兒根本不适合你。你在神武軍有很多朋友,在府衙除了老武可以說是孤身一人。你麻痹自己,每天要去半天的校場,從不赴宴和那些官吏為伍,不就是說明你根本不喜歡官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