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蕤低了頭,無奈地望向燒成灰燼的紙箋。這些承載了他原先的期待與念想,在晦暗的歲月裡給予他無限光彩。不入流的人,衣服換來換去就那幾個顔色,但是花箋不一樣,可以五彩紛呈。
如今都破滅了。
“我沒有辦法。”他頭埋得更深,燭火越發幽暗,将他一半身影埋在黑暗裡,“我想救楓橋。”
“可……”厲白楊不知該說什麼,“這是在與虎謀皮。”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今天突然被趕出來。”盧蕤笑道,“陸修羽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都明白。他和燕王太需要我了,因為我無形之中,得知了一些秘密。”
“那他們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你?要是這樣我還能直接把你接去許帥身邊。”厲白楊雙手交叉支着下颌,“怎麼跟許帥解釋呢……或者說,你要是進了燕王府,還有機會去漠北麼?”
“你覺得楓橋不想回來?”
“我在城裡聽說了許帥叛變的消息,他現在回來就是自投羅網。”
盧蕤捧起藥碗,“那我也有一個計策,明日我就去和燕王說。”
“許帥沒看錯人。”厲白楊猛地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去逆旅歇息,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談。”
側院,許元晖敲了敲霍平楚的房門,“程……”
不應該叫軍師。
“玉樓兄,開個門吧。”
程玉樓擎着燈盞開門,“你有什麼事。”
許元晖真正的身份,程玉樓并不知曉,換言之,程霍二人根本不知道,攪弄風雲保全人證的會有“女英閣”。所以接下來,戒備心重的程玉樓肯定會問他。
“解藥。你不是跟駱君侯讨麼?我給你找到了。據說那種毒叫‘薤露’,不服解藥,三個時辰就會斃命,不過小蘆葦給了你白雪丹,這才延緩到了三天。”
果然,程玉樓問道:“你為什麼會有解藥,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你來霍家寨的時機太巧了,和盧更生是什麼關系?”
“你隻需要知道,我不是你的敵人——我也沒必要與你為敵哦。”許元晖一把将藥瓶塞進程玉樓手裡,“服下它吧,駱君侯其實沒有解藥。你之所以同意認祖歸宗,也不是單純為了解藥吧。”
程玉樓眉頭一皺,嘴角翹起,“被人窺探心事的感覺,真是不爽。不過還是多謝,我有恩必報,不會傷害盧更生,相反,我會盡力保他的。”
“哈哈,咱們的目的都一樣。小蘆葦沒有根基,群狼環伺,随便哪個大人物過來都能咬死他,說到底咱們這些人,沒有依靠,舉步維艱。正如你——你為了保護摯愛,願意委身在駱家名下,改姓駱。”
“你……”程玉樓攥緊了藥瓶,“我明日就和駱明河一起動身,有緣再見。”
“去了京師一定要保重自己啊,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當然有機會再見。”許元晖叉着腰,道袍松松垮垮,“駱玉樓。”
程玉樓關上門,哐的一聲,将許元晖隔絕在外。
“真是冷漠啊。不過也沒關系,經曆那種事還能忍辱負重活下來,一定很不容易。福生無量天尊……我做點好事,也當是積功德,平息因我而犯下的冤孽吧。”
檐下風鈴琅琅成韻,星河耿耿,微雲散去,冷月無聲。許元晖很喜歡這樣的景色,以往一直都是踽踽獨行,而情感上的失敗也證實了他絕對不适合與人一同。
“冤孽?什麼冤孽?道長,你為什麼要獨自承擔?”唐景遐藏身于他身後的廊柱,方才竟是沒發現。
“和你無關。你也不容易,自顧不暇,為什麼還要管我。”許元晖背對着她,仿佛隻要看不見對方,就不會有恻隐之心。
“我是不容易,可那些都過去了。我恨駱九川,可他兒子是個能打的,把漠北人打退了幾百裡,我才有機會遇見三娘子。所以我也隻能……隻能放下,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你們都說我傻,其實我都明白,所以道長你……”
“如果冤孽牽涉到整個天下呢?”許元晖笑着回眸,不過那絲笑容就像轉瞬即逝的風,頃刻間消失無迹,“我選擇幫小蘆葦,就是為着一件事——他這樣心性的人,以後絕對會站在天下大勢的風口浪尖,而他也絕對會做出有利于天下的抉擇。”
“什麼意思……有利于天下?那你的冤孽呢,如果你的冤孽與天下背道而馳,那麼……”
“我希望他能毫不猶豫選擇天下。”許元晖其實早就釋然,“我的冤孽至死方休。”
唐景遐想都沒想,穿過廊下紗幔,踏破月色,踩着欄杆,風鈴敲過她的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