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向邪頓了頓沉默片刻轉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輪椅安靜坐下,他垂眼手指在幹淨潔白的衣衫上撫過,見對方要去推動,才抿唇淡淡說道:
“于理不合。”
至于是什麼理,風青離沒問,也沒等來下文,他想對方大概是不願意與他同流合污吧。
在世人眼中風青離是位高權重的丞相,但在辜向邪眼裡,說不定他隻是個佞臣。
他推着輪椅出門木輪滾過石磚發出細微的咔哒聲,绯色的衣衫搭在輪椅的邊邊角角,随意,卻不失為官者的端方威嚴,路上的仆從紛紛避讓。
微風輕輕掠過,帶來清爽的朝氣,風青離輕歎像是單純感慨:“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辜向邪緊繃的身體愈發僵硬,半晌才憋出一個字:“嗯。”
風青離不解他在嗯什麼,彎腰敲了敲輪椅,他說的可是這輪椅。
彼時出行縱馬摔斷了腿,這輪椅他足足坐了三個月,被嘲殿前失儀,少年的他竟為了面子拉着辜向邪裝瘸陪他,隻不過被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想來也是好笑,或許分歧在那個時候初見端倪,辜向邪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确實如此。
風青離松開了輪椅停下,他想起昨日辜向邪的慘狀,忍不住好奇,正要開口,卻被打斷。
“相爺!”仆從一路小跑跌跌撞撞跑來,不等繼續開口,一群帶刀侍衛蜂擁而進,他們抱拳跪下,聲音铿锵有力。
“大人還請莫要為難屬下,此人為朝廷重犯!危險至極!”
“哦?”風青離漫不經心叩擊扶手,“重犯。”
“是。”
“犯了何事。”
侍衛怔愣,這……這是能說的嗎?
“大人還請恕罪,陛下之命莫敢不從。”為首之人起身看了一眼辜向邪,意味深長,輕輕擡手,“帶走!”
風青離眯眼側身用左手壓住輪椅:“本官看起來很好說話?”
話落,正準備押解罪犯的侍衛們瞬間跪下,隻剩下為首的統領不卑不亢硬剛。
“大人自然可以取我等項上人頭,隻是那時史書會如何編寫怕是不能如願。”
“大人之位來之不易,當好好珍惜,莫要讓風家一百三十二個人頭白白……”
“啪——”話未落,一個巴掌狠狠甩過去,打人的卻不是丞相,統領瑟縮了一瞬,察覺這一點頓時目光狠厲地瞪過去,把刀怒罵:“賤人!”
辜向邪收回手,穿過人群朝府門走去,雪白的衣衫擦過風青離手背。
風青離擡手緩慢避開,手上有血弄髒了便不好了。
宛若谪仙的人身體一僵,他停在門口眺望,視線落在風青離身上又轉移到統領憋得通紅的臉上,神色淡淡說出的話卻讓人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滾。”
統領眼神陰狠發毒卻礙着這位丞相的面,不好發作灰溜溜帶着人離開。
院中隻剩下風青離與跪着的小厮。
“爺,您的手。”
風青離攤開手,掌心印出血淋淋的指甲掐痕,他笑了笑揮袖轉身:“無礙。”
“去準備明日的賀禮。”
“諾。”
他并不着急,帝王總有他的謀略自以為安排的太快會露出馬腳。
風青離進屋在軟塌坐下,他執黑子落棋,白與黑交互窗外的影從明亮漸漸昏黃,殘局百種,這道身影卻沒任何變化,像是被遺忘塵封的雕塑。
“阿姊……第一千三百種解法了。”
對弈之人再回不來,系統複活了他,可那有什麼用呢。
他的聲音喑啞而痛苦,像是發黴的水車,年久失修僅憑着本能吱呀呀轉悠,幹涸的積水苦澀污濁。
風青離甚至有些恨那個讓他活着的人。
若仇恨不能抵消,那便讓那個罪魁禍首消失吧,是帝王又如何。
“啪。”
最後一枚棋子落下,修長的指腹僵硬擡起,再無半點聲響,黑暗将他籠罩。
第二日驟雨初歇,街面恢複整潔模樣,百姓在得知丞相大人今日不出門後,又堵在相府門口不肯離去。
他們在求什麼呢,求他舍生取義,求他死,理由冠冕堂皇,隻是這樣未免太沒意思了,風青離還有想要去做的事。
他目前不能死。
他們跪地熙熙攘攘,交頭接耳好不熱鬧,盡管見不到人卻也像取得了重大的勝利。
“哎,你說丞相大人會出手嗎?”
“怎麼不會,大人是誰啊,那可是青天大老爺。”
“既然會,咱們為啥還要來這裡跪着?”
佝偻着背的老人,恨鐵不成鋼地拍過去:“你傻啊,不得給丞相大人找個救人的由頭?”
“就是就是,相爺那麼好的人,肯定會出手,但就是出手會被……所以咱們要保護好相爺。”
會嗎?系統翹着小腳丫不置可否,如果是重生前可能會吧。
馬車從不起眼的角落駛出,下一刻驚呼聲不絕如縷:
“相爺!”
閑散的百姓頓時伸長了腦袋。
他們歡呼雀躍,聲音如同潮水無孔不入,轎中的人面色平靜,卻漸漸地僵住身體,青筋自風青離脖間浮起,他伸出一隻手抓住窗沿,身體前傾腰背弓起,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滴落暈濕氈毛地毯。
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了風青離的咽喉,記憶如附骨之疽窒息疼痛,深入骨髓将他吞噬。
“百姓。”他品味着這兩個字,記憶裡那些醜惡的嘴臉一個個浮現。
平日裡感恩戴德之人,也會在某天變成豺狼。他們永遠與利益為伍,畏懼權勢,卻也依仗它搖身一變成為那些人。
“相爺相爺看我,我家養的雞可肥了給您送去嘗嘗!”
車轎在圍觀的人群中緩慢蝸行,風青離掀開布簾,臉上的笑意讓他們如沐春風:
“日安。”
馬車停在皇宮别院時,距離開宴已過去了兩個時辰。
江南水患民不聊生,幸得宋大人治水安民,帝王感念犒賞官民,這場宴會是為宋大人接風洗塵。
歌舞升平,場中叽叽喳喳的議論随着他的到來頓時一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