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皺眉見目的達成,挺直腰杆轉身改變方向就要下車去,鞠千尚無奈隻能先一步下去站在車門口扶人。
台階狹窄有點陡,老教授顫巍巍在攙扶下落地。
車外的空氣煥然一新,沒有郁悶的皮革味,輕松涼快,夕陽是那樣美麗,無需雕琢便是一幅畫。
大學生們有的摟着同伴對着鏡頭比耶,有的看着照片叽叽喳喳,然而當他們下車,不約而同朝着鞠千尚的方向高呼:
“教授,v……先生,快過來!”
他們青春洋溢,像蓬勃的火焰,燃燒着生長,和着悲壯落幕的景本不相配,但卻意外的和諧。
同樣的景,車内車外的感受卻并不一樣。
“咔嚓。”
快門按下,一張人數衆多的大合照就此誕生,補齊了集訓最後的遺憾。
鏡頭裡青年壓低的鴨舌帽被人趁其不備偷走,老教授一把摘下畫家炫酷的墨鏡,僞裝的冷酷神秘消失,年輕的畫家驚詫回頭,虛假的面具不複存在,多了幾分人情味。
鞠千尚從一個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
無人看見的地方,一朵白色的團子欣慰地落在宿主頭頂,咔嚓拍照。
人潮退散,欄杆旁隻剩下老教授和鞠千尚。
鞠千尚靜靜望着遠方落日,臉上依舊保持着笑容,溫潤如玉,比起往常刻意表現的社交禮節,此刻是發自内心的,恬靜,閑适,波瀾不驚。
當一個人不在冷漠,也能感受到更多的東西。
“你……何必把自己困住。”老教授同樣望着落日,他輕輕歎息。
他繼續開導自己這位鑽牛角尖的笨學生:“出來看看的感覺是不是比你閉門造車痛快。”
鞠千尚嘴角的笑漸深,順從地回答:“痛快。”
其實……也就那樣,唯一的區别可能是空氣比較讓人感覺舒适,空間的大小以及封閉性會影響人的感知。
“參加挑杯也好,雖然是個不入流的比賽,但隻要走出來就比什麼都好。”
老教授拍拍鞠千尚扶住他的手背:“做人啊,不要不争不搶。”
鞠千尚不明白老教授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誤解,他分明又争又搶。
鞠千尚垂眸低頭聽訓:“是。”
“本來聽到你出山,我是要去做那什麼評委的,好看看你的新作品。”老教授講到一半面色陡然變得黑沉,“到底是比賽,我去了你到時候拿獎了,那些人又要說你。”
“所以為了避嫌,老頭子就不去了,不過你要是有什麼拿不準的及時來找我,地址沒變過,桐華路59号。”
出山,鞠千尚何德何能用得上這個詞,桐華路近些年重新規劃,胡同變了又變人也搬了又搬,剛被複活那段日子,他想過去拜訪,後來被張宇告知那邊多數人家都移走了。
卻原來一直都在嗎。
鞠千尚心緒複雜:“老師……我不一定奪冠的,你的大弟子還在那。
他會去參加比賽,會奪得李文棟的榮譽,将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踩在腳下,将嫉妒歸還,撕下他僞裝的完美皮囊,把一個身負盛譽的天才拉下神壇。
盡管這位天才是他恩師最看重的徒弟。
他準備了一幅最完美的作品,李文棟的作品,也是他的作品。
不是要剽竊嗎,就讓這些人看看真正的剽竊是什麼樣的吧,呵。
看,這就是真實的鞠千尚,惡毒,自負,不擇手段。
好戲……馬上開場。
那個時候時候,那張臉上,還是多麼美妙的情緒啊,憤怒?不可置信?還是其他的……
“他?小尚你還在怪你師兄嗎?”
老教授為難道:“小尚,你也别怪你師兄,當初那件事發生後,你師兄也來找過我說隻是網友誤會了。”
“他公開說過《深藍》是你的作品。”
“你知道的,是網友們不依不饒看不見澄清的言論。”
鞠千尚輕嘲如果那樣陰陽怪氣的綠茶文案,也算澄清。
“怎麼會呢。”鞠千尚歎氣,柔柔一笑有點苦澀,“老師,我最喜歡師兄了,就像您曾經說的,我們像親兄弟般相似,我相信師兄也是一心為我好。”
親兄弟,畫相似不是很正常嗎?
老教授松了口氣,在鞠千尚的輕扶下邁上台階:“能想明白就好,清者自清,管他們說什麼。”
清者自清,鞠千尚彎腰扶着老教授回到座位,鴉羽般的睫毛下,一雙眼眸幽深冷寂。
鞠千尚最讨厭這四個字。
“小尚,不要浪費了你的天賦。”
“不要甘于平庸……”
“小尚,别怕清者自清,媽媽會保護小王子的哦。”
“我們的小尚畫得真好,會成為一位大畫家!”
記憶錯亂,教授蒼老的臉與某個年輕的臉重合,虛影一晃而散,爛漫溫柔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隻有鞠千尚明白,自被抛棄之日已經過去十五年六個月。
那是一個漫長的雨季,盛夏之中,蟬鳴死去,世界褪色,灰白的如同電視劇的場景裡,他被孤零零的留在公交車站掉鐵皮的候車棚。
陌生的城市,大巴一輛一輛路過,出去買水的年輕女子再也沒有回頭。
清者,隻會被流言裹挾,成為最讨厭的自己。
血緣真是奇妙的東西,她沒逃過,鞠千尚也是。
鞠千尚不想和老教授争論什麼,是非對錯,人們隻相信肉眼看到的片段,全局是什麼無人在意。
在那個被所謂的“證據”釘死的時候,有人仍能相信他,鞠千尚無疑是感激的。
他一手背在腰後輕輕躬身:“好。”
天賦嗎,他不會辜負,他會成為一位大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