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來愈大,高中生挎着書包拖着自己的大麻袋匆匆跑進雨裡,漸漸消失了背影。
尋貓啟事沒能找回他的貓,但蘭琛死去的生活裡從這一天開始變得不再枯燥,他的世界如同那些彩色的畫筆般慢慢有了顔色。
蘭琛在黑暗裡禹禹獨行,在某一天等來了一束月光。
他投資了那所并不出名的學校,建教學樓,捐各種設備,他看着那個靠撿垃圾為生的少年,慢慢地長成光鮮亮麗的模樣。
盡管每次見面,他都不曾認出他。
如果隻是這樣便好了,人心總是貪婪,蘭琛從前的目的隻是想改變那一次次走向死亡的結局,但随着接觸,不知何時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蘭琛想要鞠千尚的一顆真心,哪怕為此萬劫不複。
隻是這些話卻無法宣之于口,他的愛恨太過微不足道,太過渺小,于是蘭琛斷斷續續講述着他的前半生,聲音喑啞,語無倫次,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要表達什麼。
是在乞憐,還是别的什麼。
混沌中他聽到一聲明快的應答:“好啊。”
蘭琛怔住,他翻過身想問問是什麼,卻不經意被一根手指按住了唇,他們靠近,體溫挨着體溫,面對着面。
溫柔缱绻的眸半垂着柔軟極了,帶着溫和與安撫,消退了虛浮于表面的疏離與矜持,如秋水般潋滟,鞠千尚輕輕劃過他的唇,心裡悶悶的,蘭琛竟也有那樣悲慘的過去。
在那樣情景下遇到的白月光啊,他想這該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事吧,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事,鞠千尚小時候被抛棄以後一直吃百家飯長大,過得很清貧但被養得很好,善良知禮,溫和學習成績還好,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所以少年的他即使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也善心多得要去幫助别人,也曾做過将自己一周賣廢品得來的錢分一半給同樣吃不起飯的同桌的善事,但後來得知,他的同桌其實是富二代,沒錢吃飯不過是和同學開的賭約,是為了取笑他。
因此,鞠千尚不太喜歡富人,不過也有好的,高中二年級時有位年輕的富豪資助了他,他隻要每年提供一幅畫的回報便可以學習所有想要學習的。
于是那一年開始,他學習了很多的東西,能用上的或者用不上的,他從那位身上學習了很多,開始不那麼濫用善心,學會了僞裝,隻不過更加溫和。
面具戴久了便已經摘不下來了。
鞠千尚想如果他曾經幫過的是那時的蘭琛就好了,畢竟他看起來是真正凄慘的富家公子,而不是為了嘲笑他開設賭局的富二代。
落地窗前月光傾瀉,灑在這張臉上,漂亮而神秘,清冷淡漠,即使赤.裸.着也并不會讓人覺得孟浪,反而有他獨特的氣質。
蘭琛和李文棟不相配極了。
但是喜歡大概是不以外貌分類的,鞠千尚想他應該能明白一點這種情緒了。
鞠千尚細細描摹這張臉的輪廓,像是要把他記在心裡,他再次想起了在莊園的那個夜晚,他們騎車去了很遠的地方,匆匆吃完一頓并不怎麼美味的食物,然後像傻子一樣散步。
綿綿遠山,漆黑慘白的夜裡,他的眼明亮如水晶,不加掩飾,明烈的愛。
鞠千尚想他大概長得很像對方年輕時的白月光,以緻于在愛而不得的情況下,對着他情深幾許。
“如果你發現他不再是你記憶裡的模樣,你還會愛他嗎?”
蘭琛:“會。”
“即使他醜陋惡毒,即使他萬人唾罵,從高台墜落?”
“即使他醜陋惡毒,萬人唾罵,從高台墜落。”
蘭琛從不後悔已經做出的選擇,正如他曾經力排衆議架空父親,将人趕出去。
曾經果決,現在也是,他從不懼破釜沉舟,蘭琛擡眸。
鞠千尚笑了笑輕輕蓋住了那雙眼:“好的,我明白了,那麼現在請好好休息吧,晚安,蘭先生。”
真是讓人好奇啊。
深夜裡,鞠千尚身側的呼吸漸漸平穩,他用隻有已經能聽到的聲音輕歎:“蘭先生,我會幫你的。”
幫你追到他。縱使那個人被他踩進泥裡,也依舊是你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嗎,他有點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撕破一切醜陋面具之後,蘭琛臉上的神情了。
那一定很好玩。
清晨,天光明媚暖光的朝陽落下,大床上背對背靠着的兩人不知道何時相擁而眠,鞠千尚愣了一秒等到漸漸清醒,才把手從對方腰間收回。
溫度的消散讓他還有幾分不适應,鞠千尚沒有過多停留,利落地掀開被子落地穿戴,一絲不苟地扣上襯衫每一顆扣子,晨光落在他身上,溫暖和煦又勾勒出幾分清冷淡漠的模樣,看上去禁欲從容。
和往日裡散漫渾身散發的招蜂引蝶氣質格外不符。
待收拾好,鞠千尚朝外走去,路過書桌時腳步頓了頓停下來翻開那一沓紙張,彩色的,溫暖的,壓抑的,混亂的,顔料亂七八糟,是他曾經丢棄的畫稿。
是他認為垃圾般的存在,隻是不知為何會出現在蘭琛的家裡。
鞠千尚從第一張翻到最後一張,并沒有發現什麼特别的地方。他側頭看向床上,蘭琛側身躺着,深陷在柔軟潔白的被子裡,鼻梁上滲出淺淺的細汗。
睡着的人沒有平日那麼冷酷與老成,也許是因為朝陽的照耀面部的線條柔化,看上去很乖順,很年輕。
他睡得很熟,并沒有清醒的迹象。但這樣也好,鞠千尚想說是此時醒來,他們難免尴尬。
酒真的是個讓人失态的東西。
卧室的門輕輕關上發出細微的聲響,一直“沉睡”的人慢慢張開鴉羽般的睫毛,眼眸深邃冷淡盯着緊閉的門不知在想什麼,幾分鐘後又輕輕閉上。
這下是真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