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誰?”塞米拉坐在教室中部靠窗的位置,腦袋依着光滑的絲綢帷幔往下滑,當克萊恩在講台上抛出這個問題時,她剛好隔着布料磕到大落地窗上的窗格,徹底清醒過來。
這門課是《三教起源與法系流變》,是今年新開設的課程,随着東西岸關系的日益密切,神學院也有必要響應這種趨勢,增設課程以增進三教間的了解。當然,如果在十幾年前教授這種知識,神學院的所有教職工都要被連坐擡去宗教裁判所。
整個教室座無虛席,除了課程内容極具吸引力外,還因為這門課的導師是奧古斯都神學院最年輕的院長,帝國所剩無幾的北地遺孤。無數學子們翹首以盼,希望他能透露點古老而效果絕佳的遺民魔法。不過這門課不涉及具體魔法的教學,而是純粹的曆史課程,克萊恩将他的見聞與曆史故事穿插在理論中,倒也使課堂妙趣橫生。
不過塞米拉總是在課上打瞌睡。首先,這門課在早上9點,對于喜歡熬夜的女巫來說(當然也有不喜歡熬夜的女巫)這個時間點實在有些不友好。其次,這本書所用的教材可以說全然照搬西岸,是當初她魔法史必修課的推薦書目,除了在太陽神法系篇章裡做了些内容增删,整體可以說大差不差。但是塞米拉還是選了這門課湊學分,當然她也期待能聽到克萊恩對遺民法系的獨特見解。
塞米拉來到東岸已經一年半,再用個一年半把學分修完,并完成畢業論文,她就可以拿到由安珀城文法學院和奧古斯都神學院共同頒發的畢業證。接下來,她還是想留在神學院,跟随波德萊爾教授研究遺民魔法。
“他講到哪裡了?”塞米拉點了點身旁的男青年,這是與她相戀一年的男友拉爾夫,剛過22歲生日,明年夏天就要畢業了,目前正在籌備他的畢業論文。
“第三章的導言。”拉爾夫不悅地回答道:“是你上課還是我上課,為什麼你總是比我還困。”
塞米拉打了個哈欠,将脖子上繞了三圈的格紋圍巾取了下來:“昨晚畫法陣畫到太遲了,一直沒有畫成功。”
拉爾夫臉色稍緩:“是月光比較弱的緣故嗎?”
“呃”塞米拉嘴角噙着調皮的笑,她拿着鋼筆在拉爾夫課本的頁腳畫着毫無意義的小圓圈:“那倒不是因為這個,純粹是躺着睡不着,突發奇想試試看。”
拉爾夫無奈地歎氣:“你每天都不用心睡覺。我在學校附近租了套公寓,過完萬靈節就可以搬進去了,你到時候要來和我住嗎?下學期答辯完,我就要去法院實習了。”他看上去有些局促,高領毛衣上的耳廓裹着一圈粉色,黑色眼珠快速地瞟了眼塞米拉,又目不斜視地看回講台。
未等塞米拉回答,教室内傳出一陣爆笑聲。塞米拉好奇地看去,原來是剛進入神學院的新生一本正經地回答着克萊恩的問題:“我們是太陽神虔誠的子民,承蒙神的恩惠,将以身踐行神的美德,将信仰傳播至世界邊界。”他聲如洪鐘,雙手握拳于胸。
克萊恩舉起手示意同學們停止哄笑:“這是來自太陽神教的标準回答。”
“太陽神法系的核心是信仰與美德,而魔力亦來自這兩者。這十年來教廷與新貴族一直在推行世俗化,這也是為什麼大家聽到這種說辭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從小在直屬于教廷的優西比烏修道院長大。”飄忽回二十年前,他的眼神中盛滿飽含溫情的柔光,次次搶占前排的克裡斯缇娜雙臂交疊貼在頰邊,俨然沉迷在克萊恩的美色中,他繼續說着:“盡管那時候強調着絕對信仰,近乎恐怖的氛圍洋溢在帝國内,但在修道院裡,修女與教士們并沒有把這些對立和殘酷帶給我們,布道也是原初的太陽神教義。”
他安撫性地看向方才發言的同學:“在回答的基礎上,我們會進一步诠釋為私有信仰與對公的美德,這是現任教皇給出的诠釋。當然也是五十年前,帝國尚未分裂時東西兩岸能和諧共處的基點。”
“有沒有來自西岸的同學能回答這個問題?”克萊恩環視整個教室,最終捕捉到了在窗戶的、把頭埋得低低的塞米拉。很遺憾,所有交換生中隻有她選了這門課。
“塞米拉,能告訴我你的回答嗎?”
塞米拉在四面八方投射來的視線中不得不站起身,在其他小班教學的課堂上,她并不需要享受這種殊榮。
她對上克萊恩的雙眼,回答道:“我們誕生于母神的子宮,但我們并非母神的子女。母神帶給我們來處,但并不定義我們的歸途。月亮是母神的本源,但母神無處不在,是自然,也是内心。一般來說,我們很少談論‘我們是誰’,而更看重‘我是誰’。母神法系的核心是自然與自我。”
同學們顯然被她這一番言論給震懾住了,隻有克萊恩教授神情自若,他給出贊揚:“很标準也很專業的回答。”接着,好奇地發問道:“那麼塞米拉,方便透露你的自我是什麼嗎?”
“啊?”塞米拉睜大雙眼,不自覺發出窘迫的驚呼聲,周圍同學被她的可愛逗笑,氣氛輕松下來,她支支吾吾地說道:“這個很難用語言回答…我們的自我一般體現在施法的過程中,比如描繪法陣什麼的…而且這種‘自我’往往是多面的。”
“好的。”克萊恩點頭,“别的同學對塞米拉的回答有什麼疑問嗎?”
“我有。”塞米拉身後的奧利弗高高舉起手,他總是這麼好學,而且似乎把塞米拉當成了他學業上的敵人:“我想知道‘自我’怎麼體現在施法中呢?為什麼是多面的?”
見塞米拉有些為難,克萊恩開口解圍:“母神法陣能否發揮出最大效力,取決于女巫是否選擇了與自己魔力最契合的畫法。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巫,她擅長使用荊棘魔法,但在攻擊魔法與防禦魔法裡,她對荊棘的描繪是不同的,這體現她的‘自我’在遇到不同處境時的不同反應。”
“不過探索畫法需要查閱大量書籍,進行大量實踐。塞米拉應該還處在這個過程中。”得到解答的奧利弗心滿意足地低下頭,在他厚重的筆記本上飛快記錄着。
‘噢“前排的男生突然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這是克萊門特公爵的二兒子安德,與塞米拉同級,主修金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