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二樓書房的過程中,二人沒有遭到任何襲擊。隻是越往目的地靠近,黑色曼陀羅的香味愈發濃重。
在北地文明時期,女巫們與遺民部落紛争不斷,黑色曼陀羅是遺民法系的核心原料之一,盡管許多與之相關的法陣現今仍舊沒有破解方法,但在長期的對抗中,女巫們發明了一種專門對抗黑色曼陀羅幻覺的鏡子魔法。拉爾夫也是從母親那裡學習了這個魔法。
塞米拉還記得那是寒意未褪的晚春,在安珀城的第五社區私塾裡,社區内的所有适齡小孩共聚在木屋中,年長的女巫講述着先祖的曆史,小孩們笨拙地跟着她描繪陣法,墨水在羊皮紙上暈開,外圈是水仙花葉,兩側是月桂枝,正中間畫上“你自己”。這是所有小孩們需要學會的第一個魔法,不僅讓那段曆史随着法陣世代流傳,更因為描畫“你自己”是成為女巫的第一步,隻有有了明确的自我意識,女巫們才能逐漸發掘自己的特質與能力,施展自己獨一無二的法陣。
不過幾分鐘時間,二人便穿過漆黑走廊與樓道行至書房前。
“你……這是瘋了嗎?”塞米拉驚慌地問道。
此時塞米拉感受到拉爾夫襯衣下處于戰備狀态的、緊繃的肌肉,拖着她腿根的手不自覺縮緊。
屋内死氣彌漫,塞米拉用盡所有的尤加利葉,炭筆也耗掉了一半,才勉強隔絕黑色曼陀羅陣法殘留的不詳魔力。
塞西爾騎士團的所有成員被倒吊在屋内,其中包括塞米拉先前見過的幾位。他們雙眼緊閉,呈現出敬奉神明般肅穆的神情。而那些黑色的咒文,從他們裸露在手套外的指尖爬上額頭,甚至還有幾筆延伸至空氣中,在破漏窗戶傳進來的風中扭擺。即使是教皇,也未必能全然抵禦用黑色曼陀羅書寫的詛咒,顯然這些聖騎士陸陸續續死于克萊恩的咒殺。
克萊恩用曼陀羅花的汁液在地上畫了一個巨大的法陣,方才的爆炸應該就是這個法陣造成的。然而屋内的死氣卻并不是源于這個法陣,相反,塞米拉隻在法陣上感受到了微弱的、即将揮發的詛咒,不知由于什麼原因,但顯然這個法陣失敗了。
克萊恩跪坐在法陣的正中,淡金的發挂着木屑淩亂地垂墜,他手捧着先前挂在騎士長胸口的太陽神挂墜,濃煙散去,庭院路燈的白光透進書房,也照亮了他臉上兩道清瑩的淚痕。
他緩緩擡頭,澄藍雙眼溫潤依舊,帶着乞求,他開口對塞米拉說道:“請你殺了我,塞米拉。”
“我不能殺你。”塞米拉用顫抖着的聲音回答:“我隻會替你的靈魂禱告。”
“母神告訴我們死亡會帶來安甯。但死亡不會為殘缺的靈魂帶來安甯。”
“院長,我無權評判你的行為,但你需要自己面對。”
“你依舊認同自己的做法嗎?”塞米拉看向他手中沾滿指紋與淚水的太陽神挂墜,“院長,你在忏悔。我想這也是法陣失敗的原因,對于遺民先祖來說,你不忠誠了。”
克萊恩别過頭,長久地凝望着庭院裡的路燈,而門外的兩人不敢有絲毫松懈。在他迅疾地掏出腰間匕首,将要刺入心口時,拉爾夫奪過塞米拉手中的炭筆,轉腕一擲,破空聲閃過,銀質雕花匕首被擊出窗外,落在花叢中。
“看來你的魔力用光了。”拉爾夫邊陳述邊抛出一個禁锢魔咒,克萊恩軟綿綿地倒在地上,無神地望着天花闆。挂墜從他的掌心滑落,鍍金的費加羅鍊上結着幹涸的血迹,塞米拉幾乎察覺不到他眨眼的動作,克萊恩比這些倒吊着的騎士更像一具死屍。聖騎士們到死仍抱有堅定的信仰,可想而知他們不會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懊悔,即使他們為此送命。而北地遺孤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流亡者,塞米拉不知道他想施展的是什麼陣法,但就好像無法描摹“自己”的女巫施展不出鏡子魔法一樣,産生動搖的克萊恩再也無法回到他的精神舊鄉。
“你需要活着,然後向舅舅誠實地說出你所做的一切。”拉爾夫将長劍插回劍鞘,雙手向後托住将要從他背上滑落的塞米拉。她被屋裡的場景吓壞了,在克萊恩完全喪失行動能力後,她再也壓抑不了對屍體與詛咒的恐懼,酸軟的手臂手忙腳亂地在拉爾夫的脖子與前胸處扒拉,怎麼也使不上力抓牢他。
在給克萊恩添上了數層禁制,并确認他着實無力也無心反抗後,拉爾夫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背着塞米拉返回會客室:“雇傭騎士屬于通緝犯,加上他們在貝德福德公爵指派下企圖謀殺辦案人員的行徑,法院不會追究你的責任。但我們會給你警告,并給予你3個月到一年不等的活動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