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臨睜開眼,眼前是淩虛閣的屋脊。
向下看,腳下竟是淩空的,離地面有好幾尺遠。
他這是......睡在了屋頂上?
不。
不是的。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了。
他已經死了。
他,魔界尊主,魔族中修為最頂尖的天之驕子,在每年最為虛弱的閉關之日,被人殺死了。
而殺他之人,是蕭景。
魔族大将蕭啟之子,那個與他自幼起便共同長大的竹馬之交,那個他從來放在心底最柔軟位置上的人,拿着他當初作為生辰之禮贈與的懸夢劍,親手刺入了他的胸膛。
心髒處的魔核碎為齑粉,于是他死了。
可他的魂魄不知為何,如今卻還在自己的寝閣上空。
他動了動,發現自己是飄在空中的。
他控制身體,往禦霄閣走去。
所經之途滿地瘡痍,屍山血海,這往日森嚴有序的星夜谷中,顯然發生了一場惡戰。
而現在,偌大星夜谷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妖族把守着。
原來蕭景已帶着手下,在妖族的幫助下,将星夜谷徹底攻陷了。
不遠處傳來打鬥聲響,慕玄臨上前去看。
有人正在幾百個妖族中拼殺着,魔與妖的法術激烈碰撞,濃重的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那個人是誰?慕玄臨想看清楚。
他靠過去。法術沖撞帶起的餘波傷不到他,沒有人能看到他,他從他們之中穿透而過。
走近些,他看清了。
那人身形淩厲,就如一頭被激怒的黑豹,身上黑衣已被劃破了無數口子,露出裡頭的傷口,正涓涓往下淌着血。
他的臉也被血污染得斑駁不堪,但慕玄臨還是認出他了。
這是自己身邊排位第六的護法,青栩。
慕玄臨感到奇怪。
自從方才醒來,直到走到這裡之前,他看到了許多他從前的手下。
有些被妖族捉住,當場殺死。而更多的人,扛不住對死亡的恐懼,已經屈膝折腰,向蕭景歸降。
可這個青栩,為何還在拼死抵抗?
明知道這樣遲早會力竭而敗。
這個人,明明往日間與自己并不相熟,為何會做到如此?
他看着青栩就這樣沖破了幾百個妖族的阻撓,跌跌撞撞地沖入淩虛閣,而在看到自己屍身的那一刻,竟虛軟地跪了下去,伏在那屍身旁,低着頭,不發一言。
直到蕭景帶人前來,他一直都保持着那副姿态,沒有移動分毫。
蕭景依舊是以往那般長身玉立,舉手投足間自帶着一股清雅風流,可慕玄臨再見到這個人,卻再無從前的心境。
他雖真心實意地愛過蕭景,可他平生最恨的,便是背叛。
就是因為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他失去了父親。
而如今,輪到了他自己。
他看着他。
他還記得曾經那種感覺,那種每每看到這個人之時,心中便會泛起的想要呵護的柔軟沖動。
可現在,他無論如何也再找不到那種心緒。唯有恨意一寸一寸占據着他的頭腦。
但恨又如何,如今他隻是一個魂魄。
蕭景對他的諸般心緒自是渾然不覺,隻是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個伏在地上、伏在慕玄臨屍身前的護法。他靜靜看了半晌,嗤笑一聲。
“青栩大人,真是好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慕玄臨若是親眼見你如此,不知會不會感動?”
青栩沉默着。
他從來便是個寡言之人,這是慕玄臨對他為數不多的印象之一。
從前此人當值的日子,他每每感到無聊,想找人聊幾句閑天,一見到這張面無表情的臉,興緻便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時他覺得他慕玄臨可不缺這一個護法。他甚至提過将這人換掉,換個有趣兒的來,可後來因為無人可換,這人又樣貌清隽,長得實在合他眼,這事才不了了之。
那時他問過青栩,若将他派去星夜谷外圍駐守如何?
在外圍駐守,隻需要每日按時當值便可,再不用寸步不離地守着他,提防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危險。這是許多人想要都沒有機會拿到的肥差。
可青栩是怎麼回應的?
他記得那人頭一次失了态地跪在他面前,請求他不要将自己送走。
那張臉上的神情,慕玄臨至今都記得格外清楚。
他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以前為何要那樣做。好像看到青栩臉上難得出現慌亂或是窘迫的神色,他心中便會舒坦似的。
可分明自己并不厭惡他,他也什麼都沒有做錯。
往事已已。到了如今,高樓傾頹,土崩瓦解,卻也唯有這一個人,沒有離他而去。
蕭景見青栩不說話,便繼續開口。
“哦對了,我忘了一件事。若慕玄臨知曉了你這毫無分寸的下屬對他懷着那種僭越的心思,大概不僅不會感動,而是會廢了你的修為,将你逐出星夜谷吧?”
什麼?
青栩對自己,什麼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