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臨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答案,可他想不明白。
青栩是何時對他生出了這樣的心思,他竟從來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端倪。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如今青栩落在蕭景手中,若他不肯降,等待他的下場,是可想而知的。
沉默了一天一夜的青栩,突然擡起了頭。
他看向蕭景,眼中的恨意幾乎化作利劍,欲将眼前這害死他尊上的人斬作肉泥。
“尊上從來真心待你,你這禽獸……”
蕭景挑了挑眉,忽然大笑起來。
“沒錯,慕玄臨他是待我不薄。可他目光短淺,若不是他為了魔族那些個平民多活幾年,死活不同意給妖族供繳那琉璃石,我用得着這麼大費周章麼?早日與妖族結好,無論如何,對我們也是美事一樁啊。”
“等等,”蕭景說着,突然彎下腰來,眼眸含笑地看着青栩,仿佛發現了什麼很有趣的事,“難不成,因為他傾心于我,你如今,嫉妒了?”
青栩對這句話仿如未聞,擡眼與他對視,嗤笑一聲:“你弑主篡位,何必再說這些。現在我落于你手,便殺了我吧。”
蕭景笑着,又看了地上的人片刻,擺擺手,叫手下上前,将青栩架了起來。
“帶到禁堂,烏藤之刑,十五日。”
慕玄臨目眦欲裂。
烏藤,對于修魔道的任何人來說,都是毋庸置疑的極刑。
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在烏藤之下活過長于七天。
他眼睜睜地看着青栩被手臂粗的烏藤捆在禁堂最可怖的那根行刑柱上,烏藤上的封印在那人身上閃過刺眼的緻命流光,他卻毫無任何辦法救他。
他又看着蕭景臨走前,站在低垂着頭的青栩面前,笑意盈盈地揪起他的頭發,看着他的臉。
烏藤已經開始發揮它的效力,青栩痛得眉頭緊蹙,渾身難以控制地顫抖着,卻緊咬着下唇,半點聲響也未曾發出。
蕭景白皙潔淨的面容與他布滿血痕與塵土的臉龐相映襯着,彷若他們之間,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無論拿什麼相比,都是雲泥之别。
“忘記告訴你了,”蕭景不無調笑地說,“慕玄臨啊,他最煩的便是木讷無趣之人。所以不管你有多忠心耿耿,像你這樣無聊的家夥,就算他沒死,也不會看你哪、怕、一、眼。”
青栩全身力氣幾乎已被烏藤的封印消耗殆盡,聽到這句話時,他先前的鎮定自若像是裂開了縫隙,嘴唇幾不可察地抖了抖。
他似乎想開口,可終究沒了力氣。
慕玄臨已是臨近瘋魔。
他此刻突然很想将那人攬過來,一遍遍告訴他,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或許他從前在某個不經意之時,說過這樣的無心之言,但他再也不會如此了。
他現在隻想抱着他,護着他,讓所有傷害他的人全都付出代價,讓他們生不如死。
從前是他閉目塞聽,心意錯付,将忠心之人棄如敝履。
是他放松了應有的警惕,竟沒有看出蕭景那親切熟稔下暗藏的狼子野心。
若有機會重來該多好。
若有機會重來……
直到蕭景已遠遠走出了禁堂,青栩也再無半分動靜。
慕玄臨慢慢上前,端詳着眼前人緊閉的雙眼和斑駁的面容。
漸漸過了一日,又過了一日,他就這樣看着青栩每每痛得昏死過去,又痛得清醒過來,如此往複,直到再也沒有擡起頭來。
他甚至不再能确定,青栩是不是還活着。
胸腔中的憤怒忽得轟然而起,仿佛下一刻就會炸開一般。
可還未等他做什麼,眼前的景物開始淡去,連帶青栩的身影也一并模糊了起來。
他下意識向那身影伸出手,想抓住那個依舊浸泡在可怖的折磨中無力反抗的人,可來不及了。
一切都褪去顔色,成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
慕玄臨隻覺得身體飛一般向下墜落。再次睜眼時,神識已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
他猛吸一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周圍的一切在黑暗中漸漸清晰。
這裡是後殿,星夜谷中專門停放屍體的地方。
每一任魔尊死後,屍體都會被暫存于此。
慕玄臨踉跄地爬起,身上曾受的傷紛紛開始作痛,疼得他腦袋混亂不堪。
更令人煩躁的是,他發現自己的修為竟已所剩無幾,連從前的一成都不到。
他隻記得,自己去了鬼界,似乎見到了鬼王,請求他準許自己重回魔界。
可後來發生了什麼,鬼王是如何應許他重生一世,修為又是為何折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但不管如何,他如今竟是真的如願以償,得以重生。
可他絲毫顧不上喜悅。
他不知自己已經睡了多久,更不知青栩在那烏藤之下,已究竟被困了多少個日夜。
身體逐漸蘇醒,胸口被刺穿的地方在緩緩愈合,慕玄臨能感覺到,他的魔核似乎已經開始重鑄。
那傷口從開始的隐痛,到疼痛愈發加劇,慕玄臨卻渾然不覺。
他要去禁堂,立刻就去。
因為青栩還在那裡。
他擡起手,掌中銀光漸起。原本他躺着的位置上,慢慢凝成了一具以假亂真的屍身。
既已沒了可以容他為所欲為的修為傍身,他便隻好暫時用用這拙劣的障眼法了。
做完這些,他轉身,向殿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