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恢複意識的呢?連禾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隻是覺得自己好像被丢進了水裡,所有的光線都遠離他而去,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往下沉還是往上浮,總之在這深不見底的水裡待了一段時間後,他重新看到了光。
他的意識恍惚了一瞬,開始能聽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
一開始他無法分辨那些聲音的音色和音節,耳朵好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但慢慢地,他能聽清了。
最先聽到的就是肅眠的聲音,這家夥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一天到晚說不完的話似的,說的連禾都煩了。
從前也沒見肅眠這麼能說。
不對,肅眠不是作為容器被神吞噬了嗎?那在他耳邊說話的這個是誰?是神?又是那個瘋子?!
但說是神又有點不太像,神不習慣人類的語言,要說話也是幾個字幾個字往外冒,不會這麼流暢。而且這粘人又帶點撒嬌似的語氣,分明就是肅眠。
哦,他懂了。肅眠死了,他也死了,所以現在是身為亡靈的肅眠在跟身為亡靈的他說話。
明白了這一點後,連禾不再排斥耳邊的聲音。他開始期待自己恢複其他感官的一天,這樣的話他早晚就能跟肅眠見面了。
一段時間之後,他的确恢複了觸覺,但情況好像有些不對。
肅眠在把他往一個箱子裡塞。
雖然現在的身體不會疼痛,但連禾還是想破口大罵。
好端端的,幹嘛把他塞到箱子裡?!
肅眠這種詭異又big膽的行為不止一次,每隔幾天,他就會把連禾塞到箱子裡。
連禾被氣得頭暈,要是現在能操控身體,他絕對要跳起來暴揍肅眠一頓。
可惜他雖恢複了觸感,卻始終沒辦法動彈起來。
他的五感都在緩慢地恢複着,身體卻一直不能動彈。這種感覺跟植物人似的,一點也不好玩。
肅眠老是把他放在床上,這家夥也不知道換個姿勢放,連禾隻覺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要睡扁了。
但恢複觸覺後,他就能感受到肅眠的觸碰了。這家夥還是喜歡粘着他,有事沒事就喜歡抱一抱他。
雖說肅眠的擁抱并不能減輕屁股的痛苦。
連禾痛并快樂着。
他開始意識到肅眠在做什麼。
這家夥好像在找什麼複活的方法,至于複活的對象……似乎正是他。
連禾被肅眠行李似的搬來搬去,到處亂轉。
肅眠這家夥估計是病急亂投醫,各種歪門邪道的辦法都敢試。連禾被放在石頭台子上時,好幾次都感覺那跳大神的甩的鞭子差點擦過他的臉。
他英俊的臉要是因為這個破相了,他絕對饒不了肅眠。
沒有他在肅眠身邊替他把關,這家夥就及其容易被騙。這群跳大神的繼差點把鞭子舞到他臉上後,還有臉跟肅眠要錢,而且是一筆巨款。
太廢了。
連禾十分不屑,拼盡全力想做出嘲諷的表情,可惜用盡全部力氣,也沒能動彈一下。
後來他又被“狐仙上身”的神經病騷擾,耳膜都要破了。這個時候他後悔自己恢複了聽覺。
被肅眠抱住灌草藥時,他又後悔自己恢複了味覺。
肅眠這家夥根本不是在救他,是在害他!是要奪他的皇位!
連禾覺得要是再不醒,估計早晚有一天被肅眠折騰死。
盡管他現在已經死了。
好在折騰了一段時間後,肅眠終于消停了。也不知是累了還是沒希望了,他不再執着于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而是把他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肅眠在這裡住下了。
連禾一開始并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直到他某次發現肅眠在夜裡出門,回來時身上帶上了一股伊湳花的香味,他才意識到這裡是斯蒂特島。
不過這裡不是沉下去了嗎?
連禾覺得奇怪。
因為曾經受到過伊湳花的荼毒,連禾有點排斥這個味道。但肅眠這次帶回來的花香不像從前的味道,少了些魅惑,聞着更像高級香水。
行吧,他勉強接受。
又過了一段時間,連禾才反應過來肅眠是在跟他度假。
跟個不會動不會說話的人有什麼好度假的。連禾百思不得其解。
肅眠是個性格很好的人,在這裡幾天時間就跟隔壁的鄰居混熟了。連禾一天到晚不能動也不能幹别的,閑來無事就時常聽他們在聊些什麼。他現在聽力很好,隔壁的對話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聽到那夥年輕人說他們是剛畢業的學生時,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大學生身份。
……算了,無論醒不醒,他的大學生涯都算完蛋了。
連禾轉頭就把這事忘在了腦後。
隔壁的遊客裡有個叫莉莉的小姑娘,似乎很喜歡肅眠,每天見到他都叽叽喳喳的有說不完的話。
不過肅眠這家夥還算守男德,意識到莉莉喜歡他後就立刻聲明了他有愛人。
這一點做得不錯,等他醒來之後一定要好好嘉獎他。
肅眠在外人面前似乎一直都是成熟穩重的大哥哥形象,隻有他知道,肅眠其實總是在他面前哭鼻子。這家夥的情緒一點都不穩定,一點小事都能讓他流淚。
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不醒來,肅眠估計都快哭瞎了。
連禾有點着急,但也無能為力。
夜幕降臨,他跟肅眠一起睡着了。
自從變成這樣後,他的夢總是光怪陸離,大部分時候都是亂七八糟的色塊和奇形怪狀的東西,很少有具體的夢境。但這一次他夢到了肅眠。
他夢到兩人優哉遊哉地過着小日子,他還是血獵,夜巡回來後,肅眠就開始給他準備夜宵。
他趴在案闆旁,看肅眠娴熟的切菜炒菜,臉上一直挂着溫柔的笑意。
這當真是個美夢,隻不過就差臨門一腳。肅眠的飯剛做熟,他就醒過來了。
啧。
連禾聽到身旁的肅眠似乎也醒了。
他抱緊了連禾,眼淚又把他的衣服打濕了。
連禾心裡郁悶極了。
這種時候,他竟然都不能擡手摸摸肅眠的腦袋。
糟心透頂。
他們在這裡待了很多天,但漸漸地,外面開始傳出些流言蜚語。
他們說肅眠帶着個植物人,實在太奇怪太恐怖了。
連禾:“……”
事實可能比他們想的還要恐怖一點,他是個死人。
肅眠這家夥,隻要他不在身邊,走到哪裡都是被欺負的命。
聽到隔壁的男生對肅眠大放厥詞後,連禾怒從中來,使勁兒掙紮着。
他的眼前似乎有一層薄薄的膜,他拼命掙紮着,撕開了那層膜,然後睜開了眼。
睜開眼好像就是身體的啟動機關,他終于取回了身體的掌控權。
他看到了肅眠挺拔的身影,他站在陽台上,被幾個乳臭未幹的小崽子指責得不知所措。要是他不幫忙還嘴,估計這小傻子被人欺負死都不知道還手。
他坐起身,明明躺了很久,身體卻沒有絲毫不适。他好像睡了一個滿足的覺一樣,現在精力充沛。
他起身,朝肅眠走去。
那幾個朝着肅眠瞎嚷嚷的小崽子被突然冒出來的連禾吓得臉色都變了,嘴唇哆嗦着後退了好幾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連……禾?”肅眠的眼睛濕漉漉的,淚水在他漂亮精緻的下巴上聚成一個小小的珠子。
小哭包。